第585章 致命玩笑
我们的刀兵正在战斗，高呼你姓名的铁与血会洗刷过往的耻辱和错误，尘埃落定，你所见的将会是一个崭新、富有生机的未来。
向你俯首的不止地上的寥寥，命运、历史以及不可揣测的未来，已知的或未知的，你处在变革的中心，你拥有着改变全局的能力，且这份力量不需要你支付额外的代价。
胜利属于我们，这不正是你一直期待的？
你为何要抗拒；为何要自欺欺人；我无法理解，你为何要回避自己注定的命运？”
先知冲入熊熊燃烧的荆棘，浓雾和尖刺不能阻止他。
他的伤口，他流落的鲜血，这些精华在空气中舞蹈，为他拒绝疼痛带来的伤害。
无论天使之王的态度多么坚决，是那竖立的羽翼，亦或是炸起的羽毛，这些表面上的均无法叫停先知的活动。
皮肤干瘪的老者跨过属于他的卢比孔河，他是清醒的，他很清楚自己身体里有另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意志存在，他同样清楚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并非出自他口，但他依旧坚定。
是他主动迈出了步伐，以一种不敬的态度，践踏着他所信奉之主的尊严前进，为了更宏大的叙事和目标。
“我伟大的主人。”
年迈的先知伸出因火燎而焦黑的碳块一般的手掌，试图触碰天使之王整洁的长袍。
“您已来到胜利的大门前，没有后路也没有停留的余地，除了向前您一无所有。
如此愚笨的我本不应劝谏您，但我的忠诚不允许我看到您再一次因纷乱燃烧。”
他的声音渐渐和篡夺了他身体的存在重合，每一次发声都是在完成一次残忍的自我伤害。
话语似乎被赋予了高深莫测的魔力，从他口中吐出的单词如有实体，刀子般锋利，割开了他经岁月、磨难强化的胸膛，将一颗赤诚的心暴露在刺鼻的空气中。
他将怦怦跳动的红色肉块展示给天使之王，希望他日夜思念的主看到。
“这片大地已因为我们的恶受到了太多伤害，我们的族群也在恐怖的叛乱中付出了太多鲜血……还有您，您是最痛苦的。”
先知穿越了荆棘丛，来到了天使之王面前。
他的手掌终于感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布料。
很多时候，一件物品之所以贵重，不过是因为它在对的地点、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人手上或身边。
衣物本身没有太多价值，只因为它现在在天使之王身上而价值连城。
伊德勒斯抚摸着“无价”的圣物，苍老无力的声音在不是天使之王梅塔特隆的天使之王脚下摩擦。
“您果然拥有着完美的身躯。”
烟雾早熏坏了先知的眼，伊德勒斯脏兮兮的乳白色眼球拼命向眼皮翻去，死鱼一样的眼睛上早分不清瞳孔和眼白的区别。
“尽管隔着一层不值一提的脏物，我还是感受到了您的完美。”
先知蜷缩身子，匍匐在天使之王脚下，嘴唇贴上了主沾着沙砾的靴子。
偏执的他，为了享用来之不易的名为觐见的恩典，毫无犹豫的舍弃了自己的眼。
这样的他自然也不会再看见，他尊敬的主正在用一种怎样厌嫌的目光看着他。
或许他能够想象，在做出决定之前就有所预料，只是不在乎罢了。
不论赞赏还是鄙夷，神的态度并不重要，含着任何意义的目光，仅是落到他的身上，注视他的灵魂，就已是莫大的荣耀。
这是最大的恩典。
“主啊……”
在天使之王单方面的沉默中，先知自言自语。
“我敬爱的主，您拥有完美的身躯，手握完美的力量，可您的精神却如凡人一般软弱、渺小。”
这不应是虔诚信徒的发言。
但先知总是享有特权的，他们不仅仅是神音的传令官，也是无惧的谏官，伊德勒斯只是在履行本职。
他的额头贴着神圣的皮靴，浑浊不堪的言语化作一只只可憎的蛆虫，爬进贵人的衣袖之下，钻入神的皮肉，试图输出亵渎，动摇神的心。
“我倾佩您的意志。
您把所有罪恶自己揽下来，放到自己的肩上，任地狱的滚油烹煮您的神经。
这样的酷刑，您承受了数千年，您的意志是这颗星球上最坚韧的，在这一点，哪怕您的友人也无法和您相提并论。
但是，您为何要主动背负这些呢？”
伊德勒斯紧紧抱住天使之王的小腿，涩味的泪水从他的眼球上掉下来。
“您是神，是尊贵的天之主。
您是太阳的化身，是照亮我们前进道路的唯一向标。
太阳伟大，但太阳何时考虑过地上人的感受，它无私奉献的光和热，已经是最大的怜悯和偏爱，地上的人不应恬不知耻的渴求更多，太阳更不应自作多情啊，我伟大的主人！”
句句忠诚，振聋发聩。
天使之王沉默地目视着忠诚的先知，愤怒、悲哀、可笑、痛惜。
可纵使祂有万般想法，有无尽的苦水，祂也找不到一句和祂心情贴切的话。
训斥堵塞在喉，那种不上不下的涩感，令祂百感交集。
数千年坚守，数十代人奋斗，换来这般结果。
平心而论，现状并非难以接受的，远没有祂预想中的差劲。
但祂就是不甘心，就是不愿承认。
“退下。”
天使之王的语气里藏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疲惫。
“您的意愿。”
先知没有犹豫，立刻便要动作。
但在他苍老的身体有所行动的下一刻，他感觉到他仿佛被一只轻柔的手掌轻轻推离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漂浮在空气与火焰的分界，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他追随那人的身影，看到了伫立在他和天使之王身后的两道迥然不同的影子。
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身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试验室制服，深深的眼窝上盘踞着挥之不去的暗沉烙印。
一个神，一个完美的神，被万丈光芒和最为纯粹的火焰簇拥，无数的花瓣拼接勾勒模糊而又清晰的轮廓。
两个世界，一对天差地别相对而立，静静审视着彼此。“你违背了承诺。”
半空中孤魂野鬼似的魂灵听到普通的人说道。
先知看到那个凡人，扔进人流中第一秒就会被淹没，再找不到半点特殊的凡人，理直气壮地质问完美的神。
“我的冠军，我的先知。”
神并没有立刻回答问题。
光辉的太阳用最动人心魄的咏叹调，以优雅的仪态，展示着慈悲与博爱。
“我误入迷途的牧羊人，天真不应是你的风格。”
祂也许是在惋惜，亦或是怒其不争，只是经过祂的语言加工后，祂选用的词语天然带上了温和的色彩。
宽容，这是先知所感受到的。
“我从未与你建立契约，更未有过任何交易。”
神轻声指出凡人话中的错误。
祂一定从未正眼瞧过人类引以为傲，以万年为单位打磨的文化，却对文法和话术了如指掌。
“我和受诅咒者的继任者谈论未来，帮祂了解我顽劣兄弟的本质不过一时兴起；我准许祂窥见我的全貌，恩准祂和我青睐的魂拥有等同的权力，是我对祂功绩的认可。
除此之外，我何曾有过一句承诺？”
神不屑于撒谎，祂所说均为现实。
祂甚至不屑于欺骗，毕竟以祂的视野，未来也好、过去也罢，在祂面前均不过一张清晰的图纸。
过去发生的种种，鲜有能瞒住祂的，未来尚未定论的，祂的语言和意志足够左右。
在祂看来，如果祂的兄弟——灵界的主人提前复苏，必然要挑起对秩序世界的又一次混乱，会威胁宇宙本就不稳的法则架构。
贪得无厌的灵界之主从不知满足为何物。
“源堡”的奴隶永远在追逐变化，而且挑剔无比。
“诡秘之主”并不是一两个意料之外的改变可以满足的，也不像人类神话中那些只存在于人类狭隘臆想中的神，不是那般无趣、低级且自我矛盾。
“诡秘之主”渴望的变化，是对“最初”留下的这份混沌基底的挑战，是希望用暴力的改变，颠覆明晃晃耸立在所有旧日眼前，几乎和注定等同的可怕结局。
所以，祂们才会拥有共同的对手。
所以，祂们才会排斥只有本能可言的“堕落母神”。
所以，祂们才会用残酷的竞争，在凡间虫豸才有的低级仇恨的伪装下，小心翼翼地探寻一点点通往新未来的可能。
一个提前就书写好结局的故事是无趣的。
先画靶再射箭，即使中间发生了多少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插曲，也改变不了故事本身食之无味的事实。
如果其间内容真的无比精彩，结尾又无比荒唐，那这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恐怕狗尾续貂都会变成一个褒义词。
神是最优秀的作家，祂比任何人都清楚写作的程序。
那么，这样的祂在察觉，自己某种意义上也不过他人笔下人物之时，怎可能没有抗争？
“很不幸。”
神理解凡人，祂安抚祂的冠军、祂的先知。
“你们种族的命运在万年前就该画上句号，是我们的沉睡给了这段结束的故事一小节额外的生命，让它能够在荒芜的戈壁回响，在前方无边的黑暗中继续消耗所剩不多的余热。
属于你们的戏份或许还没到消失的时候，但是，光也好、声音也好，这些衍生物的传播本就是滞后的。
你拼命想要抓住这最后一点虚假，‘诡秘之主’诅咒的那个人也是，可你们似乎忘记了，你们从未有资格号令命运，即使是我们也不行。”
荆棘噼啪燃烧的白噪音中，神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
“你们做了太多算计，独独没有正视自己的实力，错估了我们的力量。
多少保险，多少手段，依旧没能阻止‘诡秘之主’的归来。
我可以接受我和祂一同沉睡，可以交付你信心，团结的‘全知全能’和‘命运道标’虽然杀不死我的姐妹，但阻挡祂足够。
可是现在，我的冠军，我的先知，我信赖你，却不能将未来交付与你。
我愿意接纳你，迎接你走向更高的更高，即使你想和我融为一体，让我分享我的荣耀，我也能够接受。
但未来，决定未来的权力，那不属于你。”
火焰陡然增大，日轮烧尽飘落的花瓣，展现完整的身形，即将升入天空。
一旦新的太阳登入灵界，消灭最后一片负隅顽抗的阴影，凡人——阿列克谢·索尔仁尼琴这个个体就真的不存在了。
天使之王没有能够阻拦“上帝”的力量，梅塔特隆归根结底也就是一件好用的工具，“隐匿贤者”的残骸若要执意靠近太阳，灰飞烟灭都是最好的下场。
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手段能够阻止，除了——
“周明瑞！”
饱含愤怒与憎恶的怒吼须臾间席卷整颗星球，令飞升的“上帝”都为之一怔。
谈判以来，凡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
太阳在空中停住了，“上帝”飞快朝怒吼传来的方向投去视线，却见本来将要完整的“源堡”象征上出现了狰狞丑陋的伤疤，有无形的利刃将虫豸纠缠拼凑的硕大躯体当中斩断，“诡秘之神”破碎的人身正在崩溃。
是“混沌之子”。
被蒙骗的“皇帝”在倾斜祂的怒火。
与此同时，本就濒临沸腾的灵界内也迸发了一阵不小的涟漪，虽然这动静很快被影响灵界的其他意象吞没，但也实实在在的存在过，在历史上留下了常人不可见又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来不要小瞧任何人，即使是一个农夫，一个鞋匠，一个书生。”
凡人呢喃着，从火中折下一段半边碳化的荆棘，朝着迷茫的太阳逼近。
“你无法伤害我。”
仍然没搞懂局势的太阳回神，不甚在意道。
祂的目光还停留在祂气急癫狂的兄弟上，祂看到了导致祂兄弟失态的根源，无法理解、无法共情，甚至很快一股怒火也在祂这里生了根。
……
是“混沌之子”帮助受诅咒者，重创了“诡秘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