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583章 主说

教堂尖顶的铜钟在震颤中发出垂死的嗡鸣,死神降下最后通牒。

风暴在肆虐,尽管时间的信使很想将灾难来临的消息散播到很远很远,尝试拯救更多更多的人,但在震怒的自然面前,它的挣扎显得是那么无力。

狂风撕裂了钟声,也带走了教堂广场前的环形雕塑。

不断有倒塌的石块从各式各样的建筑顶部坠落,大地被撕开了狰狞的伤疤,由南至北,从东到西,横贯整个城镇的两道疤痕纵横交错,在完美的花园城市中心留下了一道突兀的十字。

年迈的神甫蜷缩在开裂的大理石天使像脚下,他呼唤着他的主,祈求此教堂的主保天使能降临于此。

他已经老了,一条烂命自然不值得天使垂目,可这个城镇上还有许许多多年轻富有朝气的生命,他们理应享有人生百味,不论是绚烂还是黯淡。

这里是城镇中唯一的教堂,因蒂斯毕竟是因蒂斯,不像鲁恩那样世俗化,在这样与山川江河为伴的花园小镇里,教会往往兼并了政府的职权,本堂神甫既是宗教的领袖,也是政治的。

他总以庇护者的身份巡视这片没什么价值的土地,管理着发生在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的事务,无聊的、繁杂的、鸡毛蒜皮的。

他像个国王一样,巡视了这片土地二十余年,在信众的眼里,他是最强大的骑士,是最睿智的导师,可配得上世界任何荣誉,区区称职远不配成为他一生的注脚。

许多类似城镇的神甫,称职都是相当不错的评价了。

毕竟他们既欺压群众,对神也不够用心,和这些人一比,二十年始终如一的神甫,简直是完美的楷模。

但在今日,他再无力履行他的义务,回报他的主了。

直到神甫死去,也没有听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声音。

他怀着不甘死去,无法原谅无能的自己。

但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是他不够虔心,不够忠诚,所以才没能等来救赎?

于情于理,答案都不该是这样。

神甫执拗地守在一栋注定要倒塌的建筑,傻子一样期待奇迹,已经是他这个孱弱凡人能做的全部了。

他在等待。

虽然他也不清楚他在等待什么。

他只是个乡下教堂的神甫,虔诚、淳朴、愚昧、忠厚,和千千万万与他一样盲目耳聋的因蒂斯人一样,一辈子也没去过特里尔。

非凡的存在?

他当然是知晓的。

可他一个“太阳祭司”又能做什么呢?

其实在他看着太阳被阴影碾碎,像孩子们喜欢吃的糖浆一样从天上划出一条粘腻痕迹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会有救援,不会有神迹,就连一声最起码的告诫也不会有。

大城市里的战争和他们这些边缘小镇没有干系,不管胜利还是失败。

就在一百年前,他们的祖辈和祖辈的祖辈过的日子还没什么差别呢。

遗留在神甫生命最后的不甘,只是日夜维护的名为“信赖”的桥梁崩塌了。

就在他的心脏彻底停止之前,在他大脑迸裂浆液之前,他看到了。

在大地的悲鸣中,房屋像醉汉般摇晃,他看到他最常光临的面包店的女主人被盛着他心爱甜点的托盘压在了角落;看到一个眼熟的羊毛棉袄被龙卷风卷上了半空,被雷霆轻易点燃,化作铅云里痉挛的长蛇。

他看到,河水漫过堤岸,带来了他们一年也吃不完的水生动物的残骸,那些需要他们劳动得到的食物冲毁了他们精心侍弄的花圃。

其实就在城镇里最年轻的邮差,也是城镇中倒数第二个死去的人活着的时候,神甫顽强的心脏仍在跳动。

神甫是亲眼看着他看大的年轻人,拖着摔伤的腿从石桥上跌落,让从桥墩里炸出的泥浆糊住了面部,不管怎么努力也难逃死亡的定局。

或许是命运的惩罚,神甫是死亡之神狩猎的最后一个。

那死神收走的不止是他所剩无几的阳寿,带走的更是他奋斗一生积攒的微薄的功绩和意义。

这是个纯洁的灵魂,亦是个廉价的。

二十年的守望?

他终有死亡的一天,弱小如他终会遇上不可抗力的天灾。

到这时,这些虚假的美好,漂浮在河面的一个个美丽的肥皂泡,能有多少在河下暗流汹涌昂首时幸存?

地裂吞噬了数个街区,贪婪吞噬着散落废墟的血与肉,象征神圣的钟楼在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后,轰然倒塌。

塔顶的大钟坠入了河道,其与大浪相撞发出的闷响震碎了最后几扇完好的彩窗,漠然呆板的天使圣像也滑入了河流,在忽明忽暗的银白中,顺着狂躁的河水,飘向了未知的被火染红的峡口。

这样的景象,正在上百个相似的城镇上同时发生。

……

无数腐败的神话吞噬着无数腐败的灵魂,无数洁白的羽翼庇佑着无数肮脏的污泥。

千万条肮脏的脐带交错成丛,密密麻麻的罗网保护着新生的胚胎,为这并不脆弱的怪物保驾护航。

长子在尖叫,泪水覆盖了祂如蜡的面庞。

曾经是亚当的肉块在地上抽搐着,赤红色的长枪从祂天灵贯穿,刺破祂的胸部和脊椎,一直插到地面,鲜血或是别的什么红色的液体,涓涓不息。

祂的灵魂已然湮灭,和被送去天空,落入腐败之口的无数来自其他存在的灵魂一样。

躲在网罗里的胚胎并没有因为身份高贵与否而挑食,祂尝试吞噬一切,操纵祂的那些“触手”——围绕着血红脐带的无数带着“混沌海”特征的怪物。

体态修长的巨龙,覆盖鸟羽的海洋生物,鸟般翱翔的流动火焰,白色的肉瘤之塔,拼命汲取血肉的饥饿阴影,这些有着各种特殊意义象征的怪物围绕着脐带群魔乱舞,争抢着被胚胎吸引的灵魂,又撕咬着、吞噬着彼此,只为能获得来自它们为诞生主人轻轻的一瞥。

这足以它们豁出一切,为此兴奋地颤抖着高潮了。

它们的主需要营养。

胚胎的诞生需要时间,垂死的恒星需要更多燃料苟延残喘,“上帝”下达了如此的命令,而它们没有拒绝的能力,更没有拒绝的理由。

为了伟大的“混沌海”之主,宇宙正中之主,它们乐意献上微不足道的全部。

毕竟——如果拒绝,如果懈怠,如果逃避,等待它们的将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可怖下场。

而那下场,它们的主子已经替它们体验了。

试问,尘世中最为痛苦的刑罚是什么?

莫过于时间。

而时间之中,最恐怖的便为衰败。

衰败不是时间最令人生畏的手段,衰败的过程才是。“永恒烈阳”奥赛库斯并不是被杀死的。“倒吊人”的阴影当然能轻而易举斩下祂的头颅,但在“原初魔女”这个疑似接触了禁忌的怪物和一位旧日不计代价赶工制造的神降容器面前,造物主能发挥的力量少的可怜。

或许祂可以通过拉长这场战争的时长,用不停燃烧信仰和灵魂来换取胜利。

挥霍是每一个生物的本能,贵为这颗小小蓝色行星上最为尊贵的生物,造物主拥有以千万为单位的货币。

但是,这样做的话,祂之前的付出算什么?

祂的朋友、下属、晚辈,还有千千万同伴的牺牲又算什么?

祂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违背祂的初衷,哪怕这个人是祂自己,而且来自祂半身的恳求在即,那是不可多得的良机,留给祂踟蹰、权衡的时间仅有刹那,祂没有资格让时间快或慢上哪怕一秒。

仿佛万年,又仿佛不比一个呼吸更久的深思后,造物主选择了最极端的手段。

祂把自己当作祭品,用“上帝”留下的“亵渎石板”为媒介,重启了万年前未能进行完毕的仪式。

万千岁月更迭,也改变不了祂是“上帝冠军”的事实。

尽管在过去的千年里,祂一直抗拒这份荣耀,抗拒其代表的权与力,但在此刻,祂选择主动拥抱。

“上帝”没有理由拒绝,祂又怎么会拒绝,哪怕祂知晓这是陷阱。

于是,媲美“上帝”本人亲临的强聚合力爆发在特里尔上空,“永恒烈阳”未来得及向祂心心念念的“真神”投诚,就被丢回了那脱胎自炼狱的灵魂锻炉。

仪式一次性杀死了三位“神”。

回荡在星界永无止境的诡谲波涛摧毁了“倒吊人”的肉体,将“空想天使”绞成了碎片,明明贵为真神的“永恒烈阳”则连亚当都不如,精神和肉体彻底湮灭。

这个虚伪的慕强者,甚至不配踏入“上帝”的庭院,觐见祂的真容。

“上帝”的选民应是完美的,祂的“冠军”应是无畏的。

何况,天国的钥匙已发给那人。

凡祂所青睐的,在地狱也将闪耀,凡祂所容忍的,行暴力亦能无罪。

自杀者无缘登陆天堂,世界的历史记录着每一个秘密,“背叛之宴”在星界形成了独有的象征,但这不影响造物主的回归。

一次复活,一次复活足矣。

奇迹不止是欺诈者的专利,全知全能的祂也掌握着奇迹之权的一角。

奇迹,现在就要发生!

风暴在聚合,几乎摧毁了整个特里尔的大裂隙忽然漫出巨量血液,就像是有人将整个海洋染成红色,倾洒在这片土地。

可仔细看去,这些违背了重力的深红液体中,还夹杂着密密麻麻宛如杂质一般碍眼的骨骼和肉块。

这些廉价的半成品,顺着自恒星尸体垂落的黑色粘稠朝天上去,目标不必多言。

血潮自虚空中漫溢,填补了天穹上狰狞可怖的伤口。

恒星本是文明的象征,但现在祂只是一具濒死的尸体。

祂和入目所及的亵渎共生,和祂处于域外宣泄仇恨与恐惧的血亲同在,一同腐朽,一同堕落至面目全非的丑陋。

但祂还不能死去。

脐带断裂了。

垂死的恒星在坍缩中闪烁,暗紫色的光晕如溃烂的脓液从祂千疮百孔的身体上渗出,团结在祂周围正在被灼烧、被吞噬的灵魂欢欣鼓舞,渴望着饮下这些刺鼻且灼热的液体,如渴求圣灵肌肤上淌下的膏油。

包容着万千色彩,石油般的液体复活了这些尸体,它们渴望自然是有缘故。

数以亿计的骸骨正穿透现实法则,在物质宇宙稳定的空间上捏出褶皱,恒星本身的引力将它们扭曲成虬结的肉藤。

此刻的恒星,比祂域外的姐妹更像欲望和堕落的化身。

祂任由祂的“信徒”缠绕着,破碎的残骸在祂身侧化为飘带,围绕着祂、簇拥着祂,构成一种妖异的华丽之美。

祂还在坚持。

不,他不应坚持。

多么可怕的诅咒,亿万人的称颂,这是毒药。

不能一错再错——某个声音耳语。

你应当放手,去你赢得的快乐中,早在你信赖的下属掀起那场轰轰烈烈的叛乱时,早在你不知畏惧的高举宝剑时,你就不应继续行走在这凡尘。

声音的主人如是说,声音的主人说服了他。

那么死亡如何?

“如果我得不到,无法实现我的理想,那就让死亡淹没我,让你我燃烧。”

暴怒的恒星爆发阵风,蒸发了血水,融化了掺杂器重的骨与肉,将那些焦黑的固体重铸成新的器官。

飘带不再完整,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筋膜粘连的人类无法识别的畸形肉瘤。

这团搏动的,宛如寄生物一般,和愈见金色的恒星本身相比蚂蚁似渺小的生命,竟要不知死活的用他脆弱的牙齿蚕食他赖以生存的土壤。

他啃下了恒星最外层的等离子体,尽管烈焰焚烧着他的身。

他吞噬恒星代表的万万灵魂,尽管他的自我岌岌可危。

无数属于人类的面孔冲破了血肉的束缚,在伟大恒星的寄生虫上体现,潮水一般,出现一批就被恒星无与伦比的引力扯碎一批,无意义的行为制造了无数絮状物,让包围恒星的肉瘤愈发丑陋,却仿佛不见尽头。

……

终是徒劳。

祂重重写下

生僻晦涩的文字以质朴的语言描述最后,恒星发出了临终的嘶吼。

“特里尔上空,超越碳基生物理解的咀嚼声在空气中回荡,将杀死所有……”

咔!

鲜血横流的大地上,以骨为身的笔当中断裂。

原本黯淡的恒星撕开了自身残破的躯壳,迸发出血橙色的光晕,照亮了神之子陷入黑暗的世界。

当第一缕纯白刺穿混沌描述的未来,阿蒙听见自己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某种温热的战栗顺着祂的脊髓直窜头顶。

“时天使”眼前,那颗本该反转的星辰,此刻正用决绝的态度,否定宇宙的法则。

来自伏尔加河畔的普罗米修斯,冲破了属于祂的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