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雌雄莫辨
传说的尾声固执的守在这片土地上，哪怕主人逝去千年，哪怕曾经的文明已成过往云烟，它们依然忠诚。
巨狼的每一次前进，都在地上留下回响，如若数个纪元前，这等低贱的肮脏魔物自无法踏进属于巨人的王庭，但现在祂悠然漫步于此，因执念而不散的亡魂只得懊恼兴叹。
愈是前进，风声愈是嚣张，激烈的呼啸震撼着心灵，哪怕已成神话生物的克莱恩也难免后颈发凉，这是无法对抗的生物本能，也是祂仍有部分为人的证明。
因此，克莱恩并未动用非凡力量，驱逐这些不值一提的干扰，相反，祂甘之如饴。
只有如此，祂才能确信：祂仍是个人：才能笃信：祂还活着。
万夫团集结完毕，数以万计饱经历练的战士陈列在东大陆沿海严阵以待，牢靠庞大的军力随时可以推平倚靠在半山腰的庞大王居，哪怕那是历史最辉煌最后的证明，是一位神灵的居所，一位旧日意识暂时栖息的陵寝。
到了山脚，一贯严厉的罗曼反常放松了对克莱恩的监管，“宣告天使”大手一挥，给克莱恩批了一个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只要不登山，干什么随便。
刚刚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克莱恩第一时间感到的并不是喜悦和放松，而是迷茫。
祂不知道除了完成造物主的任务，实现对东大陆人民的委托，祂还应该去做些什么。
但很快祂又想通了，作为一个人，在自由时间里漫无目的的闲逛，才是正常的。
为什么一定要任何事都抱着极强的功利心和目的性，难道离开算计就无法生活？
不，那绝不是一个“人”应有的习惯所为。
就到处逛逛吧。
格罗塞尔说过，他在过去是巨人族禁林的看守员。
于是，克莱恩设法找到了衰败森林的入口，还利用“奇迹师”的核心能力，想办法变了一台相机出来。
黑色的“小盒子”上印着索尼字样，相机的本体是历史迷雾的产物，而胶卷得益于许愿能力的伪全能和强大，克莱恩庆幸自己在大学毕业旅行的时候，跑过不少售卖二手老物件的小店，否则还真没办法找出一台像素清晰的胶卷相机。
祂毕业那会儿，胶卷相机已经很少见了。
大部分人的选择是数码相机，甚至手机已经取代相机成为平民大众拍照的首选，胶卷相机成了有钱人和爱好者享乐的玩具。
在克莱恩的控制下，巨狼行进的脚步极慢，对“奇迹师”来说，那些盘桓在高度夸张古木上形体无法描述的黑影连麻烦都算不上，晨曦光辉在单调的昏红里相继爆发，为不死的影子带去死亡，为怨恨的集合带去解脱。
目视着太不友好的“本地人”飞快消融在空气，克莱恩举起相机，按下了一次次快门。
祂要拍一些好看的照片，当回去带给莎伦的礼物，顺便拿到伦纳德面前好好显摆一番。
这可和同事之间在序列上的暗中较劲不一样，男人么，七老八十了也还是少年，成了神话生物也一样。
不过这些怪物……检查照片成色的同时，克莱恩也在思考脚下森林的本质。
不像冤魂、幽影、恶灵，和外界常见的邪恶灵体生物不同，这里的幽灵更像是某种残余气息和黄昏力量的结合……
考虑到衰败森林就在巨人王宫殿的脚下，黄昏的神力被“巨人王庭”锚定，克莱恩并未对这里神力浓厚感到意外。
祂在意的是：在造物主领导的光辉纪元，“太阳”大行其道，“巨人王庭”又一度成为诸位天使之王议事的场所，真的会有冤魂能抵抗“太阳”的光辉，在这扎下跟脚吗？
难道是大灾变……祂想了想，决定一探究竟。
靠着秘偶科塔尔本身出色的能力，克莱恩几乎没有动用自身灵性，很轻松就来到了衰败森林深处，隐约能够透过树木，看见远处的悬崖和橘红的云气。
这里受损还不算严重，枝和叶牵连于半空，挡住了凝固的黄昏，让环境一下变得暗沉。
倒是很符合怨灵生长的环境……沉寂已久的灵性直觉忽然轻轻抖动，克莱恩循着直觉的指引向后望去，在一道道从枝叶缝隙里逃出的黄昏中，看到了隐蔽在光线折射后，与昏红融为一体的巨大投影。
“它”身高超过十米，银色盔甲大半氧化，长剑不可避免地因岁月而斑驳生锈，身上每一处细节都完美诠释着破败与衰亡为何物。
无需宣告，无需提醒，克莱恩自然而然看破了“来者”的真名。
“奥尔米尔陛下？”
祂轻声试探，身下巨狼悄悄收紧八爪。
巨人没有回应，这道异常模糊，蕴含着亘古不变真理，来自神话年代的映射，只是缓缓抬起了头颅，露出一团融化的落日，仅是这一简单的动作，就感染了周围的空间，令虚无、光线、树木一并扭曲，飞快陷入衰亡的结局。
手掌探入虚无，抓住乳白色迷雾的边角，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克莱恩游刃有余。
“看来这只是您留下的一点影子。”
想想也是，造物主不可能放任一头古神继续活动在祂的脚下，哪怕苟延残喘。
想到这，克莱恩不由自主升起了把眼前残响回收研究的想法，祂熟稔开启灵体之线视觉，另一只空闲的手掌刚微微张开，忽然一滞。
眼前的影子，竟然没有灵体之线？
这怎么可能？
连不成形的冤魂都有灵体之线，只要是有意识的“活物”就不可能没有灵体之线！
对“奇迹师”的小动作，屹立于黄昏中的巨大身影仅是用落日般的眼眸静静注视，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如同被雕刻出的石像。
如同……
“石像。”
突然，“奥尔米尔”脸部的光团闪烁，说出了克莱恩的心声。
砰！
祂轻松摆动手臂，破败长剑划过粘稠的光晕，擦出不可磨灭的伤痕，“奇迹师”的攻击来不及实现就转入了死亡的结局。
大地剧烈摇晃，裂开了一道缝隙，影子随手一挥造成的余波，令巨狼科塔尔险些失去平衡。
幸好科塔尔现在是秘偶，在克莱恩的控制下，以一种诡异姿态，强行稳住了身体，同时足以媲美的肉体迅速紧绷，脊背高高弓起，磅礴的灵性随时准备爆发。
然而巨人抢先一步，虚幻的影子松开了巨剑，剑锋入地却并未唤醒风暴。
“‘诡秘’。”
祂如此说道。……
越是感到快要窒息，便越是渴望呼吸空气，奈何肺部的每一次扩张与收缩都做到了极致，也无法将一口舒爽的冰凉强行塞入鼻腔与咽喉。
面色狰狞着左右摆动，却就越是无法触及自由，感官变得越发麻木，几乎要丧失应有的直觉，脑中所留仅存灼痛。
于是，身体开始尖叫，肾上腺素激增，恐慌带来了强烈的心悸，大脑持续缺氧导致神经细胞异常放电，连带着逐渐沉重的四肢再次获得动力，抽搐似的挣扎愈演愈烈。
羸弱的肉体正倒逼精神迸发更多潜力逃脱非凡编织的大网，意识渐渐被找回。
“咳咳咳！”
特蕾西·佩莱无声低吼，明明早早在火焰中碳化的双眼早已剥夺了她拥有视觉的潜力，她却看得更清，且从来没有对世界的本质认识的如此透彻。
灵界的秘密在她面前显露无余，抽象的符号被火焰征服，露出原本的模样，任由她阅读。
猛然间，宛若有一根烧红的钢针贯穿了颅顶，将本该缺氧死亡的大脑重新激活，伴随着诡异呢喃渐远，被美色诱惑者贪婪的呼唤炸响在耳边，特蕾西完全找回了本我。
明明周身被火焰包裹，明明连灵魂也几乎燃烧殆尽，明明是如此炙热，跪倒在地、双目圆瞪的她却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冷然如瀑、浑身无力，纵使一直折磨着她的火焰尚未消失，纵使充足的空气开始重新涌入她不断剧烈起伏的喉咙，她仍无法解脱。
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贯穿始终，霸道横在她命运的分岔口，有着丑陋乳白色双眼，仿佛蒙了痦子般的黑色毒蛇盘在高墙上，居高临下对她发出嘶嘶的威胁。
“回去。”
“不可逾越。”
“听从祂的命令。”
“接受母亲为你安排的道路。”
垂挂倒吊的人比比皆是，一半茂盛一半腐朽的树上，象征生命的火焰正缓慢抹除流脓的另一半，炽烈的红色愈发高涨，尽管和华丽至极而肮脏无比的艳丽紫色相比仍不值一提，但至少象征了开端。
特蕾西目视着那棵树，渐渐迷失了对身体的掌控，等她再回神，仿佛已成了树的一部分。
她能看到倒挂于树的每一具尸体的每一张面孔，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脸庞，比如她的母亲、她的同年、只出现在圣日祭典的圣女和天使。
她们均是美丽的，她们均是麻木的。
她们均活在名为“原初”的阴影之下，被奇克之名束缚，举奇克之名行恶，以受害者的身份屈从在加害者裙摆之下，为一颗变态扭曲的心脏献出灵魂。
成为树的一部分，尽管短暂，特蕾西仍窥到了第一魔女奇克拼命掩盖的秘密。
她破口大骂，她哭笑不得，她懊恼万分，如果她能早一点学会叛逆，或许一切都将不同。
但现在仍不算晚，灵智完全清醒的特蕾西抖动身体，燃烧的树干抖落枯叶，枝条抽出新芽，同时依附在树皮表面的火焰也短暂获得生命，高唱出声。
依照第二代“格尔曼·斯帕罗”杰利·查拉图的指导，她终于唱出了本该在晋升开始颂赞的梅迪奇之名。
“战争天使”的名号天然具有魔力，半腐朽之树表面的火焰愈发旺盛，飞速压过了腐朽，短短几秒便已达成平衡。
随着树的一半重获新生，占据高墙的黑蛇也和高墙一并崩塌，特蕾西的意识回到了体内。
她仿佛一条被冲上海岸的鱼，止不住痉挛干呕。
特蕾西拼命驱赶着那残留在肺部与呼吸道之中的窒息感，这一次尝试不再困难，她很轻松就找回了让呼吸通畅的窍门。
随着身体的上压力不再，停留在体表的灼痛，灵魂上的寒冷也消退了。
迷雾海靠近因蒂斯一带，被美貌迷惑至丧失主观，如瘾君子般瘫痪了一甲板的海盗们，终于有所动作。
他们不再只眼睁睁看着被“火刑”的船长饱受折磨，而是陷入了一致的迷茫，或惊叫出声，或面面相觑，或大胆凑近了火焰。
原本的船长——一位不入流的“水手”，不断吞咽着口水壮胆。
他想起了被魅惑的时日里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屈辱，但他同时也想起了奴役他们那人的身份。
“疾病中将”特蕾西·佩莱，货真价实的海盗将军，一位强大的序列五，他绝对无法战胜的强者。
不过这位强者好像碰上了麻烦，举刀靠近的船长下意识加快脚步，他贪婪的目光不断在火焰里模糊了细节的完美曲线上留恋，手上动作却毫不犹豫，猛猛砍向了居中位置。
他当然贪图“疾病中将”的美色，但他更记恨特蕾西，无法原谅对方篡夺了他的船只和船员的行为。
他算是聪明的，知道哪怕“疾病中将”重伤也不是自己可以染指，唯有一击毙命。
一抹白色极快划过火焰，却好像根本没砍到实物，砍空的船长来不及惊恐和补上第二刀，那捧不定型的火焰却霍然膨胀，将他吞噬。
不消片刻，炭黑色的骨头被高高抛起扔到了慌作一团的众海盗身前。
和船长关系不错的海盗发现船长的遗骨就在身侧，颤颤巍巍想要伸出手，但还不等触碰，又爆发出一阵女人似的尖叫。
他看到一簇火焰炸开，一双白皙的小腿出现在自己眼前。
小腿的主人，青年低下身子，手臂穿过他头颅旁边，然后有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传来。
“扬帆。”
忽然，头顶传来一道雌雄难辨的中性嗓音
男人半是疑惑半是惶恐抬头，只见一名与“疾病中将”极为相似，略显阴柔的英俊青年，正蹙着纤细的双眉，对自己发号施令。
“扬帆。”
“我说的，你没听见吗？”
青年又重复了一遍，但没什么用。
不止是他脚下那海盗陷入了诡异的静止，事实上，整条船上但凡还活着的人，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我怀疑。
尽管方才意识不清，可他们是亲眼看着大美女“疾病中将”踏入火焰的，可现在！
现在……
现在……
特蕾西·佩莱竟然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