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新的知识
他对酒精的态度，仅保留在作为一种社会通用社交工具对待，只有在不得已的场合，才会端起酒杯勉强品上两口。
当然，偶尔兴致高涨，他也会抿上一口，浅尝辄止绝不依赖，这是他的信条。
抱着这般机警的态度，他从未真正体验过宿醉的痛感，但他想，所谓宿醉大概也就如此了。
一股从后脑勺最边沿以节奏迸发的疼痛袭击着他的头脑深处，冰冷与灼热同时存在于那狭小的空间，一层一层交替包裹着柔软的脑组织和血管。
他听见了嘶嘶作响的呓语，一条蛇，不可视的蛇，克莱恩很确信，有那么一个无实体的生物正盘绕在他脑袋上，试图获得什么。
他听见了来自虚空的引诱和劝说，轻柔的嗓音拂过他的灵魂，缓解了脑后的阵痛，充满慈爱的手掌一遍又一遍捋顺他脑后蠢蠢欲动，随时可能钻破皮肤的无数蠕虫，许诺会包容他的所有任性。
他知道，这是服用魔药的副作用在作祟，他无比清晰事实，并尝试同其搏斗。
但糟糕的是，人不总是理智的，不管一个人的意志如何坚韧，他的心脏上总有一片不可剔除的柔软存在。
克莱恩·莫雷蒂软弱的那一面，拖着满是疮痍的身体，渴望换取无名声音承诺的渺茫未来。
他实在太累了，不得不求一个解脱。
而他的大部分，那些尚且坚强的思维，正努力对抗着自我本身，去镇压任何妄图暴乱的区域。
逐渐的，克莱恩开始意识到，他的情绪逐渐脱离他自己的掌控。
数个较为强大的“灵之虫”侧面撕裂了他身体表面，这些半透明的蠕虫牵引着不坚定的同类，分割克莱恩的血肉，将那些抢来的资源捏造成它们认为的样子。
格尔曼·斯帕罗、科沃斯·克拉克斯、夏洛克·莫里亚蒂、周明瑞……他时不时表现冷漠，时不时偏执、暴戾，时不时渴望沉沦在纵欲的温柔乡，时不时哭喊着家乡的名字。
即使不调动人和灵性，只凭意志去对抗一切混乱的元凶，克莱恩仍感到持续的无力。
仿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自己”脱离，将他扯得支离破碎，徒留空虚的表皮。
灵魂分成了四个部分，他位于中央，最终那些在教唆和欺骗下渴望独立的部分，没能完全摆脱本体的掌控。
他从一个完整的人，变成了松散的集群意识。
一个明了的中心拖着四个各怀鬼胎的兄弟，每一次再简单不过的行走都会伴随巨大的痛苦，每一次呼吸犹如吞服刀刃，思考更成了残忍的酷刑。
但克莱恩满足现状，他知道导致异常发生的病灶究竟是何：等到他施展数次“奇迹”，见证者们把所见传回故乡，涌来的信仰会帮祂平复这一切。
没错，祂所面对麻烦都是暂时的。
又一次收拢了触须，平复了漩涡，恢复人形的克莱恩小踏一步，无视空间规则，来到了几位天使聚集的会场后方。
祂许了个简单的愿望。
晋升所用的材料并非后来取得的“愿望之神”科塔尔的心脏，尽管罗曼几次劝阻，使用科塔尔的遗物晋升，乌黯魔狼遗留在非凡特性内的精神烙印，也能成为一道不错的防火墙，但克莱恩还是选择了最初的方案——最后的盛宴。
祂的直觉告诉他，选择这份封印物粉碎后得到的特性有奇效。
至于会不会是陷阱，克莱恩并不在意。
“诡秘之神”想玩死祂有一万种方法，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的“福生玄黄天尊”，假设这位真的是“占卜家”三途径一切非凡的源头，那选择哪个特性晋升还有区别吗？
“感觉如何？”
克莱恩不是很想回答罗曼，出于礼貌，还是忍着太阳穴处传来的不断刺痛，应付道。
“不算好。”
“深呼吸，这是正常的，”罗曼相当平静。
或许是精神上的困扰对天使来说已成一种习惯，又或许天使们早就因其美丽的精神状态而扭曲了认知。
总之，罗曼并不认为区区因锚点不足而引起的精神折磨，能够被称之为问题。
这需要烦恼吗？
刊发一本新圣典，把新天使的名字写上去，然后帝国内就会涌现出大量狂热教徒，为这位新天使提供信仰，解决祂除战斗和晋升外的一切烦恼。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早些时候，遥远的第二纪，彼时的神话生物们尚且不知道锚和神话生物理智之间微妙的平衡联系，不也都挺过来了吗？
“解决神性侵蚀的办法不止一种。”罗曼说，“你看看科塔尔，祂在东大陆游荡的几千年，哪有什么信徒，不照样好好的？”
“再说了，即使是第三纪元，也没多少人会选择信仰祂，人们更容易接受那些出自人类群体的天使，以及类人种族的天使，比如血族和精灵。”
“那你倒说一个办法。”克莱恩没好气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晋升天使后，祂和罗曼交流都理直气壮了不少。
这并非出于傲慢，也绝非“前恭而后傲”，只是一种心态的转变。
先前许多秘密，会用“你层次不够”的理由搪塞祂，当然克莱恩明白这实际上是一种保护，但现在祂不再需要了。
祂需要的是：摒弃过去效率低下的交流习惯。
而且，祂相信，以平等的、朋友一般的方式去和老牌天使相处，这些老东西反倒会高兴。
想想吧，若真是还恭恭敬敬、瞻前顾后，每一次发问都经过数不清的咀嚼，吞吐半天才讲明白真正需求，不自在的会是谁？
不还是罗曼，克莱恩自己也受不了。
“办法是有的。”罗曼果然心情不错，向克莱恩随便举了几个例子，“比如：科塔尔会让自己的秘偶信仰祂自己；‘观众’途径的天使会制造虚拟人格帮自己分担，同时信仰自己；而我更灵活，我不缺信徒，但在特殊时期，我会找一批灵界生物，暂时充当我的锚。”
说着，罗曼拉来了阿蒙，开口便揭了“时天使”的老底。
“你看小乌鸦，祂从小就不招人喜欢，都怪祂给自己起的‘诡计之神’和‘欺诈之神’的名号，虽然祂是造物主的子嗣，可人们哪会招惹这样一尊神祗？”
“人的天性都是趋利的，好运啊、健康啊、财富啊、荣誉啊，除了某些爱屋及乌的狂信徒和心怀不轨的野心家，阿蒙的信徒就只剩下一种。”
“祂自己？”克莱恩乐了。
而阿蒙的反应，则证实祂猜对了。
“时天使”干脆利落废掉了罗曼的声带，这次祂动手相当温柔，竟没能完全压过罗曼。
“好了，说正事。”
对来自克莱恩和罗曼的古怪目光熟视无睹，阿蒙拉下头上帽檐长度过分夸张的古代法师礼帽，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祂的右眼。
“时天使”目视着远处聆听“圣言天使”教导，荒野上跪拜一片，以求感受造物主显灵残留气息的各城邦代表，出手隔绝了声音的传播。
“你需要接触一些新知识。”新知识？怔了一秒，克莱恩收起玩闹的心态，疼痛重新袭来，祂组织语言问道。
“你终于舍得把你藏起来的小秘密告诉我了？”
阿蒙深深看了克莱恩一秒，嘴角缓缓勾起弧度。
“是你终于长大了。”
紧接着，祂不给克莱恩发难的机会，无视新晋“奇迹师”皱起的眉头，以克莱恩熟悉的语调讥讽道。
“我现在应该不用再顾及你脆弱的心脏了吧？”
克莱恩动作僵硬地颔首。
“那就好。”阿蒙开门见山，“序列零从不是非凡道路的终点，这是一个生造词，祂们是对星空里一些丑八怪和我父亲拙劣的模仿，而且学的一塌糊涂。”
“小乌鸦的意思是，在正常的非凡体系里，序列零本不该存在，嗯……严格意义上讲，应该是几乎不存在。”
罗曼见缝插针，不知道何时在与阿蒙的争斗中占得了上风，取回了自己的声音。
祂看向天空，又摸了摸时刻带在身上的一枚倒十字架，忽然放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某个存在听到。
“你知道‘福生玄黄天尊’，对吧？”
没有阿蒙的中文标准……克莱恩微微颔首。
“‘福生玄黄天尊’就是一位旧日，真正的神祗。”罗曼顿了片刻，直到确认周围的灵界没有瞬间爆发，把几人吞掉，才继续说道，“在序列零之上，集合了所有相邻途径唯一性和序列一特性，占据了对应‘源质’——灰雾，‘源堡’就是其中之一——达成这些条件的，被称为旧日，也叫做序列之上、外神，祂们才是非凡真正的领主。”
“旧日是天生的掠食者，祂们互相吞噬，也会依从本能积聚本权柄下全部非凡特性，所以阿蒙才会说：序列零是生造词。”
“因为常规条件下，旧日根本不会允许序列零存在，那意味着一位旧日的暂时陨落。”
“暂时陨落？”
克莱恩来不及消化两位天使口中天方夜谭般的新知识，祂捕捉到了一个绝对奇怪的点，而且更令祂惊讶的，祂的两位前辈竟对此习以为常。
“为什么说是暂时陨落？”
在问出问题的下一刻，祂便想到了答案。
旧日是非凡的起源，所有非凡者都是依靠吞服非凡特性晋升，换言之就是吃旧日的身体残片……
起源，每一份非凡特性，小到序列九大到成神必须的唯一性，都蕴藏着不可磨灭的疯狂，来自特性本身的冲动。
那些和权柄倾向与特征高度吻合的烙印，会改造每一个非凡者的思考模式和行为向烙印靠拢，最终成为特性的奴隶。
那真的只是对权柄的趋近性吗？
还是说，其实所谓疯狂，是非凡者不可抗拒的本能，是对权柄真正主人的模仿。
起源，真的会死亡？
迎着罗曼蔚蓝色眼瞳内的淡淡悲悯，克莱恩明白：事实正如祂所猜测。
“祂们不会死。”罗曼说道，“否则造物主也不会陨落，老师也不会自我圈禁在‘源堡’。”
“晋升的过程，就是向祂们靠近的过程，越是强大非凡，越是与祂们相似，直至我们迷失在疯狂，成为祂们的一部分，一个渺小的侧面。”
“这是不可逆的过程，也是每个非凡者必须面对的挑战。”
“迄今为止，自古神盲目吞噬特性，到以赫密斯为首的先驱以身试药，再到造物主写下石板，确立非凡晋升的二十二条途径，一直如此。”
“敌我同源，很老套的设定吧。”
罗曼意图活跃气氛的玩笑相当无力，克莱恩僵成一块铁板的严肃神情，没有因此解冻一分一毫。
年轻的“奇迹师”缓了一会儿。
祂忽然觉得脑子里的疼痛都不是事了，祂现在更在意那一直尝试诱导祂的呓语，恨不得戳穿双耳。
但祂明白，哪怕破坏掉自己全部和外界互动的器官，那声音也不会消失：它直接来自灵魂。
“所以……”克莱恩撬开嘴唇发问，“这样的旧日有几个？”
祂算了算二十二条途径里有几个相邻组，又考虑到阿蒙说的“星空的丑八怪”和罗曼说的“旧日之间相互吞噬”，悲观地把这个数字翻了三倍。
然而，祂的想象依旧贫瘠，罗曼开口便是：
“无数。”
无视瞠目结舌的“奇迹师”，罗曼叹气道。
“宇宙无限大，我们也不知道宇宙里存在着多少旧日。”
“哈，不过头顶飘着几个倒还清楚。”阿蒙略带戏谑的声音及时响起。
祂指了指天上，手指画了个圈。
“上面有九个，地上有九个。”
“哦，地上最大的两个老混蛋，也是宇宙里最大的两个，祂们已经醒了。”
只露出一只眼的阿蒙笑容恶劣。
“植物人你懂吗？”
“祂们的精神相当活跃，但是很难做些什么。”
“我的父亲还有周明瑞，祂们就是连这两个植物人也打不过，不能说束手无策，也差不多了。”
……
“……地上最大的两个老混蛋，也是宇宙里最大的两个……”
“植物人，你懂吗？”
王座之上，黑发及肩，背负十六层虚黑羽翼，长袍花纹繁复华丽的巨人微微颤抖，睁开了惺忪睡眼。
祂瞥向一旁的阴影，目光穿透了岩石与松木，直达顽皮幼子虚伪的笑脸。
阿蒙。
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