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口是心非
无论是外界还是东大陆，是现在还是数个千年以前，天使造访都是值得记入史书，流传给后世传唱的大事，更不要提造物主之子亲临这般天大的恩赐。
然而，现在或天使或城邦的首席，谁都没有心情再费力气去召集居民，举办一场奢靡乏味的宴会了。
说到底，东大陆人真的还理解宴会这个单词吗？
他们本就没有享受生活的能力，这是一种和妄想等同的奢侈。
与大叛乱后被打入另册，刻意冷处理的“时天使”不同，多次环游东大陆的“宣告天使”的出现，彻底消弭了白银城最后一分防备。
科林·伊利亚特代表数万仍坚守在东大陆的人民向天使跪拜。
他激动，他喜悦，他感叹……他，忏悔。
这位城邦首领并未将天使降临当作获救的启示，他将其视为责任，而忏悔的原因便是：他自认他和他的人民，那些生活在更远荒野上的同胞，尚无能力去肩负这责任，完成他们的先祖在千年前许下的诺言。
外界称之为报纸的造物，使他了解了当今世界的局势。
不同于从戴里克那得到的模棱两可的模糊概念，他有了初步的认知，一个较为清晰的模型在他的思想深处生根发芽。
热武器的出现，极大程度上弥补了真正凡人与非凡者之间的差距。
普通人的军队可以使用那些形似烧火棍的武器，轻松击毙一名身经百战，多次战胜疯狂和偏执的战士。
这不公平，但很科学。
科学，这是他新学到的概念。
在强敌面前，任何狂妄与自大都是极其不负责的，他必须为他的人民考虑，因此他只能忏悔。
口若悬河的报应来的飞快，他不该贸然答应涉足他完全不了解的领域，但事已至此，他又别无办法。
抱着补救的心思，他将三位从外界来的身份非凡者，带入了埋葬白银城最大秘密的坟墓。
圆塔底部，科林没有丝毫保留，将白银城拥有多少封印物详细介绍了一遍。
至于半神和半神候选的数量？
不必浪费口舌，他相信天使在迈入城墙的一刻，就将除圆塔底部地牢外，整个城市的底牌看了个遍了。
“我们看守的封印物，多来自失控的先辈和猎杀的强大怪物。”
科林行走在尺寸夸张的双排长柜间，寒气争先恐后涌入他肌肤与衣装的缝隙，在他遍布细密痕迹的甲胄表面结成白霜。
“白银城没有‘工匠’，那是托勒密的专属，中心盆地离我们太远，所以封印物都是自然形成，几乎没有经过加工，一些危险的，它们的副作用导致没人能自然运用，哪怕短时间也不行。”
“最初的时候，白银城掌握的非凡途径相对齐全，我们可以彼此配合，有效压制部分封印物的危害，让部分仪式不需要外求，不用受环境限制，但现在……”
“数次动荡中，我们丢失了先祖的遗产，原本能够勉强利用的工具只能封存，成为新的累赘。”
科林沙哑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他的目光在一把形似长剑的人类骨骼上停留了一会，才重新面向尊贵的访客。
“这是白银城的上任首席。”
“他曾和我一样，是一位‘猎魔人’，后来他选择了开辟新的道路，转入了‘不死鸟’途径，晚年时没能挺过邪恶的诱惑，最终成了这副模样。”
闻言克莱恩看向那柄需要正常人类双手拿起的重剑，靠着骨骼特征，分辨出：这柄长剑的主体或许是那位前任首席的两臂之一。
但人类的手臂的长度不可能达到一百七十公分，科林又提到前任首席是因失控而死……
失控导致的畸变，那位前任首席在生命的最后，受体内非凡特性的影响，无法压制向神话生物形态趋近的本能，变成了一头巨人？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往两边瞧了瞧，很好，“时天使”阿蒙和“宣告天使”罗曼还在装哑巴。
这两人，一个兴致缺缺，闭着眼不知在做什么，另一个则饶有兴趣打量着黑暗中沉睡在其他封印措施里的封印物，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还原那些无法利用的封印物。”克莱恩硬着头皮说道。
现场就有两位天使，粉碎圣者层次的封印物不在话下，如果不是白银城需要零级封印物的庇护，连带着那份还原也不是不可。
反正科林·伊利亚特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看一眼，做个简单的评估，任何老练的圣者都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结论：外表老迈的“银骑士”已然完全征服了魔药，随时可以蜕变，获得完整。
至于阿蒙和罗曼愿不愿意帮忙？克莱恩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倒不是他傲慢，连天使也不放在眼里。
大不了他还可以求阿兹克先生，他相信老师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天使的本质不会因以投影方式存在而消失，一位强大的天使之王，即使隔着历史迷雾塑造的临时载体，也能顷刻销毁在场的所有封印物。
“销毁？”科林重复道。
“也可以称之为改造，一个意思。”克莱恩微笑，“既然无法利用，不如将它们还原为最原始的状态，为新人让路。”
“我相信白银城的先辈会接受这一结局的，他们绝不会希望自己的力量因为死亡而被彻底扫入故纸堆，不仅没能成为后人的助力，连当个摆件接受瞻仰的资格也被剥夺，甚至变成了累赘……”
犀利的话语足够伤人，克莱恩确信，他在“银骑士”那老态沧桑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瞬间的痛苦。
“我们不应继续否认他们的能力，不是吗？”
科林花了一会儿时间消化，短暂的沉默后，他不出克莱恩意料，颔首同意了。
“如您所说，这是一种浪费。”
“如果两位殿下愿意，我们很乐意贡献出白银城收容的封印物。”
“不，不是贡献。”克莱恩把握着尺度，“这些遗产应由白银城自己继承。”
说着，他强行把话引到了四处观望的罗曼·安布罗修斯头上。
“殿下。”
克莱恩咬字很重，以至于罗曼竟打了个冷颤。
祂总觉得被克莱恩恭敬对待感觉怪怪的。
“单单还原的效率太低了。”毕竟是老牌天使，宠辱不惊的本领罗曼学的到家，“可以还原那些和白银城掌握的途径重合的部分，至于剩下的，进行二次加工或还原再加工。”
“呵呵，我不是专业人员，依靠模拟得到的‘工匠’能力，只能做到及格水平。”
“没有问题！”
科林毫不犹豫就做出了回答。
他原以为天使会拿走一些一级封印物作为报酬，谁能想到天使不仅不要报酬，还愿意提供额外的帮助，替他们加工那些即使还原后也难以被利用的封印物。
白银城内并不缺少消化完成、经验丰富的“守护者”，粉碎重组后纯净的特性，可以帮助这些本来难以接触神性的同胞，晋升成为“猎魔人”。
至少能多出三位半神！达成共识后，罗曼单独留了下来，在科林的帮助下对封印物或改造或粉碎，克莱恩则趁机在一旁观摩，时不时拿起一两件危险性不高的封印物摸上一会儿，提高从历史迷雾召唤成功的概率。
比起对凡人视野兴致勃勃的两人，阿蒙则仍保持着那副寡淡。
祂其实有更好的办法。
对于危险的封印物，尤其是有活性的那些，祂一个窃取就能解决绝大多数麻烦。
往往越危险的封印物，能力越是诡异强大，祂本可以帮助白银城，可是凭什么呢？
祂愿意优待那些对祂父亲坚定不渝的凡人，也敬佩无畏者和盲目者愚蠢的牺牲精神和可贵忠诚，所以祂加倍痛恨信仰动摇的潜在叛徒。
白银城在祂看来属于后者。
这里埋葬了秘密，有其他神祗的臭味，那些肮脏蠢笨的巨人，这群奴隶的老主子。
真是难以想象，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竟仍替奥尔米尔保守着秘密。
若不是看在白银城始终站在摇摆的边缘，并没有实质性的动作，阿蒙可能早就出手，让这座古城在诡计和悲剧中自行崩塌了。
“修士。”
造物主之子突然开口。
“主教，过来。”
远处跟随的“黑骑士”洛薇雅，反应了两秒，才搞懂那称呼中的含义。
和现代不同，光辉纪元非凡鼎盛，“秘祈人”途径的序列六只配的上“教士”头衔，而“黑骑士”才堪堪值得自称“主教”，哪里像现在，“隐修士”之后便是“蔷薇主教”。
听到神子的呼唤，洛薇雅没有犹豫，大步走上前。
“殿下。”
她垂首听从命令，动作行云流水足以媲美最精密的机械。
阿蒙目视着这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人，花了大力气才压下黑色眼眸下的鄙夷。
破碎的灵魂，又是破碎的灵魂！
“倒吊人”的每个信徒，灵魂都是破碎的，就像祂的父亲！
祂痛恨这些人，又尊重。
“能为我介绍你们收藏的其他封印物吗？”
阿蒙挂着面具似的微笑，毫无温度可言。
洛薇雅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她先是飞速瞟了下“时天使”，然后想了想。
“您是说‘荣耀之证’？”
“奥尔米尔的头箍，当然，那个是其中之一。”阿蒙说道，“还有另外一件，我知道你们把它藏了起来，我需要检查它的状态。”
大地的恩赐……洛薇雅的心顿时沉落谷底。
她本不该知晓那件封印物的内情的，这是世代首席看护的秘密，哪怕六人议事团其他长老，也只是有看护的权力，而不能靠近。
她是个例外，如果她的丈夫没有死在荒野；如果她没有违抗命令，私自遣返探索队先行回归，自己守在丈夫尸体前；如果丈夫的尸体如城邦一直告诉他们的那样尸变……
如果不是她该死的好奇心，她本不该知道的。
但为时已晚，“时天使”没有给予白银城信任和尊重，祂时刻开启了窥探的能力。
那些心声接连流进阿蒙的脑海，让祂得以证实。
“主教？”
造物主之子微微上扬语调，没人能违背祂的命令，“黑骑士”败下阵来，比了个请的手势，乖乖做起向导。
从常规封印间到最下方和监牢一体的核心，只需要走一段不算长的台阶。
零星几个困在牢狱的濒临失控者发出哀嚎，阿蒙路过时瞄了一眼，便都闭嘴了。
祂才不是心善，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才偷走了那些畸变的迹象。
“这里是存放‘荣耀之证’的……”
洛薇雅轻轻开口，仿佛怕惊动了白银城暗面真正的守护者，可她立刻被打断了。
“下一个。”
阿蒙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祂对奥尔米尔的遗物毫无兴趣。
“殿下……”
洛薇雅试图拖延，勇敢面对那张如蜡捏造的冰冷面皮，阿蒙同样也看着她，轻轻投下目光，也放出了警告。
“我不想冒犯……我的父亲。”
祂已经够礼貌，够识大局了！
若放在以前，祂哪里会管别人的想法，寄生！欺诈！窃取！
祂视世上任何防御和报险如无物，最专业的撬锁专家被放逐了，玩弄隐秘那个不愿和祂惹上瓜葛，那祂就是世界上最自由那个，来去无阻。
放在几百年前，祂会想象出自己和凡人好生说话，去解释想法的样子？
恐怕伯特利和安提柯都会惊掉下巴！
但……阿蒙重新拾起耐心。
但，祂的父亲会欣慰。
儿时，父亲偶尔会教导祂，祂怎么也没学会的，在父亲走后却学会了。
最近的遭遇让祂无法再逃避，祂仍然不会承认“倒吊人”和亚当其中任何一个是祂的父亲。
前者区区一具可悲的尸体，一具继承了血肉记忆的傀儡，而后者则是纯粹的骗子，一条冷血的蜥蜴。
父亲会回来的，“诡秘”曾向祂发誓，或许是借由“倒吊人”那具尸体。
看在祂的面子上，祂可以忍耐。
……
大地的恩赐就在眼前，阿蒙触手可及。
“可以了。”
“黑骑士”洛薇雅觉得莫名其妙，造物主之子坚决要来，却只看了一眼。
祂竟然……只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