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498章 幕间:土归土

上衣破烂如同用过的抹布,遮挡住骨瘦嶙峋的身躯。

血迹和汗渍混合在一起,粘腻在散发异味的皮肤。

空旷无人的寂静通道,灯光黯然的水泥路口,研究员阿里克谢艰难移动着脚步,老马克西姆和柳芭散在两翼,三人仿佛逃难的流浪汉,又好似神话故事里被迫朝圣的信徒。

他们行走于另类的沙漠,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红海,却不见一位摩西替他们扫清那眼前的障碍,只能亲历亲为,以手足去对抗钢筋水泥。

走了一会儿,最开始,三人还会被墙壁上干涸的血迹,路边时不时鼓起气泡的黑色泥泞吓到,现在则是能淡然对待了。

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没有尽头的道路无限延伸,再怯懦的人,行走上那么几个小时后,哪怕环境陌生骇人,若不能冷静下来面对,恐怕也与废物无二。

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悲天悯人,哀怨自己倒霉,终日生活在对过去的怀恋,最终溺死于幻想吗?

世界上真有这般脆弱的人?

至少在北国的大地上,在老一辈中,阿列克谢从未见过。

红色巨人的尸体养肥了数不清的虫豸、硕鼠,最鲜嫩的肉和有价值的部位,都被谷顶虎视眈眈的豺狼叼了去,曾经受巨人养育之恩长大的懦弱玩意,只配的上舔舔血腥不见半点的边角料,而那些也够他们饱餐自满了。

世界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现在的人们,的确还是矛盾复杂的软弱者居多。

好在,困在这栋水泥棺材里的,大多还是前朝余孽。

阿列克谢踢开一块碍脚的石头,粘着金发的苍白面庞被人造光源打上了一抹丑陋的暖色,红色的警示灯将他照的面目可憎,由唇间袅袅上升的白烟,也莫名染上了黑色,把发丝熏得肮脏。

这尊残破的圣像仍在榨取身体内所存不多的活力,他敏锐的直觉不断在警告:此地不宜久留。

他向来听劝。

“我们去出口。”

“出口?”

破麻秆似的,看着随时可能栽跟头倒地上暴毙的老马克西姆,一下来了精神。

“吃的!阿列克谢,我们是来找吃的的!”

“外面已经被舔空了!”

沙哑粗糙的嗓音压得极低,不比两片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好上许多。

“吃的,对,吃的。”

身体孱弱,本就没竞争力,饿了大半天的柳芭也连连附和。

瞟了两个饿鬼一眼,阿列克谢无视他们的痴语,下意识攥住了脖子上那枚木制的简陋十字架。

他并不是信徒,虽说家里的长辈在那场剧变后,多皈依了宗教,彻底舍弃了信仰,但他没有。

在阿列克谢看来,信仰和宗教是差不多的东西,都是某种哲学思想和理论的外延,只不过前者较新而后者在漫长岁月中,早已丢失了初心,渐渐沦为上层叙事的统治和压榨工具。

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在绝望的环境中,宗教的确是合格且优秀麻药,是最上乘的成瘾性药物。

时刻保持信仰终究太苛刻了,曾自诩无神论主义者的他,在第七天的日出,也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拿起了古老落后的十字。

他一言不发,扭头便往回走,叼在嘴上不知断裂过几回的烟灰,一气全落在了衣服上。

“嘿,阿列克谢!”

老马克西姆低吼,拽着柳芭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才跟住年轻研究员的脚步。

他们两个老东西明显是帮不上忙了,也没有独立寻找食物的能力,只能跟上来。

盯着年轻研究员紧紧咬着的下巴两秒,老马克西姆自知没可能再劝,哈哈干笑了两声,戳了戳边上的柳芭,试着说软话。

“我们去外围干嘛?”

“找死。”

冷不丁的,阿列克谢吐掉了香烟。

“找死?”柳芭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团,“小阿列克谢,别说胡话啦,主……”

“主不会保佑我们。”阿列克谢后知后觉扫了眼脖子下的十字架,觉得这话太没分量,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政府不会打开研究所的大门了,要重启也要再几十年的光阴,就像他们之前做的,那时候我们能不能剩两把骨头都难说!”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也是大家一直在逃避的。

老马克西姆和柳芭低了头,两人谁也不想接这个话茬,好像接了就真的出不去,不说指不定还能寻到一个奇迹似的。

过了老半天,眼瞧着离最外部的铁墙不剩多少米了,老马克西姆才开口。

“怎么做?”

“通风管道……那姑娘一头撞死在门上的时候,我们吓得像一群被踩了脚趾的棕皮猴子,都忘了外墙边上还有个通风管道。”

顺着一人宽的通道拐过弯道,阿列克谢冷冷开口。

“可该怎么撬开呢?”

“那里是被堵死的?”

老马克西姆也冷静了下来。

“枪都被那帮疯子抢走了,现在在丹尼斯手里。”柳芭紧跟着补充。

研究所是配枪的,不过都在最外层的安保区。

意外发生后,掌握热武器的安保人员是最先动用暴力的,他们内部分裂为了两派,一派支持对研究员们开枪,减少人头来节省物资;一派认为这残忍的举动背叛了教义。

最初的持枪者很快死在了厮杀中,他们留下的武器却没有追着一道死去,反倒收割了更多生命。

“安检室可能还有两把枪。”

阿列克谢紧了紧身上破布般的衣服

“可那在通风管道后面!”

通风管道分为两段,一段在水泥石棺的大门内,一段在外部大门和安检室大门中间,外部的早就封死了,安检室和外部大门之间那扇,也用螺丝死死固定在了墙上,没有工具根本很难靠人力打开。

因为众人都知道通向外界的唯一道路已然不复存在,所以除了寻死的姑娘,后来再没人靠近过那片,阿列克谢确信,安检室外挂着的枪多半还在那里。当初安保人员跟着研究人员一并被赶了进来,事发突然,哪里来得及收拾东西。

以外界人对他们的忌惮,应该不会回收那些枪。

通风管道虽然牢固,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一路无话,来到大门处时,那个撞死在门前的姑娘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在墙边找到了属于她的几块骨头。

阿列克谢挑了最大的一根腿骨,准备当作工具。

“……”

老马克西姆和柳芭都被他的举动吓得说不出话,而阿列克谢对这无声的指控不可置否,放弃了辩解,挥起骨头便要往通风管道里插。

下一秒,不似双手抱头不忍看接下来画面的柳芭,老马克西姆突然抱住了阿列克谢的手。

神智有些恍惚,感官愈发混乱,不知怎么得,阿列克谢忽感脚步虚浮,连叱责老马克西姆都顾不上。

正企图思索出这诡异违和感的来源,却偶然瞥到挂在他身上的老马克西姆,浑浊双眼冒着微弱金光,脸上洋溢着非人的狂热。

阿列克谢面色微微一怔,眼神骤然凝固,旋即猛地踹开了老马克西姆,往相反方向扑去。

砰!

宛若被梦魇惊醒,仓促着回头,恰好和黑洞洞的枪口对上。

脑后金光晕成圆环的丹尼斯持着手枪,正一步步向三人走来。

“Дoбpoeytpo,Алekcen。”

丹尼斯仿佛从宗教画作上走出,公元七世纪时古拙呆板的笔触获得了生命,挣脱了纸张的束缚,部分失去了色彩,得到了自由。

他恭敬有礼,又残暴嗜血,打招呼的同时,瞄准柳芭的头颅又是一枪,直接打爆了可怜的女研究员。

然后,又是一枪。

狂热的老马克西姆腿部炸开,重重摔在地上,像一条搁浅的鱼,不停扑腾着,嘴里含糊不清偶有一两个清晰的词语传入阿列克谢耳中。

无一例外,尽是对万军之主的赞美。

“你对他用了什么邪术?”

并没有愤怒,阿列克谢惊讶自己的冷静,他擒着半米长腿骨的手里满是冷汗,滑腻的感觉泛滥开来。

“邪术?”丹尼斯微笑否认,“不不不,亲爱的阿列克谢,这可不是邪术。”

信徒虔诚合十双掌握拳抵在心口,主动扔掉了手里的枪。

“这是主的怜悯。”

“我们有罪,向那地下的龙献媚,本该是堕入死路,祂以慈悲启迪了我,命我替祂行走,引你们去祂的身侧。”

虚假的微笑一成不变,阿列克谢分不清丹尼斯是疯了,睁着眼说胡话,还是真的信了宗教把戏的鬼。

“你看,我已拯救了他们。”

阴影帷幕徐徐拉开,阿列克谢怀疑那是幻觉,可空气中的恶臭、骤暗的环境,无不在向他证明,眼前所见均为真实。

粘连着血肉和头皮,其上毛发尚未剃干净的头颅规则累成金字塔,那是暴力的王冠,是胜利的证明。

其数量之多,掩盖了背后手段的不堪,因而得到了神圣。

冥冥中,阿列克谢似乎看到丹尼斯头上多了一圈娇嫩欲滴的金色。

新鲜的桂叶簇拥着屠夫的额头,向世人证明,他便是祂的选民,是祂的冠军,祂在人间的指定。

“你管这叫拯救?”

唾液滑下咽喉,明明是液体,阿列克谢却感觉像吞了一块刀片,他甚至在口腔中回味出了丝丝铁锈。

“当然如此,没错,拯救。”丹尼斯的语言功能出了故障。

染血的冠军向后一指,不曾停下脚下的动作,不断缩小着与阿列克谢的距离。

“我向主献王冠,还缺少三颗明珠,现在我找到了另外两颗,剩下的正在负隅顽抗,仍抱着错误的路和我争执。”

明珠……顽抗……难道我要主动把头割下来,送给你这个疯子吗?

见阿列克谢终于被勾起了火气,丹尼斯那铁铸的微笑终于有了改变,随着嘴角弧度上扬,咧开的程度越来越大,愈发非人。

他没有着急出手,在靠近阿列克谢不足五米时,圣像似展开了双臂,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模仿宗教典故,而是像街头混混一样,对着阿列克谢伸出了手掌。

狂风骤起,伴随着一阵劲风卷起了漂浮在空气之中的灰尘,只见丹尼斯抢先一步,一记正蹬猛踹向了阿列克谢的小腹,把疏于锻炼的研究员直接踹到了钢铁大门之上,砸开一阵闷响。

紧接着,他一脚踏地顺势向前,四周的风殷勤献媚,主动将他推的更远,同时他的拳头上也腾起炽热的光晕,灰白的龙鳞把指骨撕得粉碎,取代了羸弱的血肉之躯。

脑子昏昏沉沉的阿列克谢被一脚踹的昏了身,全靠着肾上腺素支撑,瞬间爆发的奇迹,才勉强躲过又一轮的攻击。

说实话,若不是行动时,他没有站稳滑了一下,他的脑袋怕是要和脖子分家了。

简直幸运到了极点!

但现在顾不上感叹,不等思绪恢复清明,脑子乱成一团的阿列克谢本能反应,后撤一步拉开了距离,随即醉酒似的左右闪躲,竟是每次都正正好躲过了丹尼斯那一连串的重拳。

唯有最后,迟迟无法命中目标的丹尼斯恼羞成怒,一声爆喝震碎了阿列克谢脚下的地面,才又将眼救援打的高高飞起,紧跟着补出一记直拳,正中阿列克谢锁骨下方,将他轰出五六米。

两眼瞬间瞪大,牙齿咬破了舌头,额角青筋暴起,不过一刹那,阿列克谢只觉内脏都要开裂,背部重咂地面的同时,那将胸口神经彻底熔毁的恐怖剧痛,已经攀至脑髓,彻底剥夺了他思考的权力。

目视着仰面瘫倒在地,四仰八叉的“尸体”,丹尼斯脸上狰狞烟消云散,换上了假兮兮的公式化微笑。

但还不等他说或做什么,一抹惊骇与恐惧交杂的表情,一下冲了上来,挤走了淡淡微笑。

丹尼斯那经过伟力强化,与爬行动物一般无二,眼角长着鱼鳞的眼睛上,赫然映出一具半毁的十字架!

他刚刚的拳头,恰好打中了阿列克谢随意挂在胸前的十字架,打掉了下半段较长的木棍,将那脆弱的木头打成了两届,不足上半段的长度,使其……

使其……变成了一具亵渎的倒吊十字……

……

下一刻,

半昏迷的阿列克谢霍然惊醒,纯粹的野兽嘶吼在他耳边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