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螳螂捕蝉
经过方才的交手，克莱恩很确定，敌人是天使，所以很简单的，没有多余的犹豫，他也召唤了一位天使现界。
一位，特殊的天使。
大片大片的灰白侵染了现实世界，深蓝与墨色交错的装甲擒住了当头劈下的长鞭，一点骨白炸开。
深灰色的风暴蹒跚走过，轻松掀翻了仓库，初生的自然灾难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亿万道雷霆暴虐舒展着腰肢，电光火石足以夷平码头。
黑甲黑冠，手持权杖的皇帝凌空降下绝罚，被深蓝色的“疤痕”破坏的脸上写着呆板的无机，令德林克·奥古斯都不得不联想起传闻中特制的神降容器。
那些不幸被神灵选中，强制剥夺意志和灵魂，徒留肉体供人驱使的可悲尸体。
风暴途径？
竟然是风暴途径？
祂不记得风暴之主教会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天使”，搜肠刮肚想遍，也在任何一个精灵半神那对不上号……
疑虑压在心底，德林克·奥古斯都本能向后躲避，雷暴的速度并不快，祂可以轻松规避绝大部分威胁。
但下一秒，祂又硬生生掰回了自己的身体，燃烧大半灵性，一连颁布数道法令，强行扭曲了现实结构，令虚无吞掉了这场即将颠覆普利兹港历史的天灾。
通常来说，面对同等级的威胁，天使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躲掉，就连对自我防御能力颇为信赖的“战士”，也会利用水银化，尽可能减少直接承受伤害的频率，没有谁会选择和位格相近的攻击硬碰硬。
德林克·奥古斯都自然非良善，祂是个精明人，可偏偏一位精明人，在此刻选择了最不精明的办法。
祂别无选择。
普利兹港对天使不值一提，祂没必要浪费自己的力量保护廉价财产，被风暴夷平而非消失于其他，反倒方便了政府和王室找理由掩饰真相，祂该选择放任自然才对。
可又有谁会比风暴教会更懂“风暴”？
鲁恩和帝国合作，一直把风暴教会瞒在鼓里，如果现在暴雷，要解释的东西只会更多……嘶嘶气流从唇间缓缓挤出，克莱恩正是遇到了这一点，才一反常态，放开了手脚。
在他所见所识的所有天使，所有能通过“古代学者”召唤，从历史迷雾中降临的天使里，不乏强大的天使之王，也不乏身怀特殊者，但祂们要么特点鲜明，要么和克莱恩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很难一次性召唤成功，而在和天使的战斗中，最缺的就是机会。
“古代学者”只能召唤自己了解、接触过的那些，且越熟悉的事物与人，召唤出的成功率越高……不能选太明显的，又要选熟悉的……还有谁比自己更熟悉自己呢？
微弱的幽蓝色穿透水蒸气，若隐若现，狂风下堆积如山的货物碎了满地，一片狼藉。
和克莱恩重叠仿佛一体的“皇帝”站在黑暗里，头顶坏掉的照明灯明灭交替，仿佛将时间切成了无数块。
“皇帝”存在于整条时间线，又独立于不相邻的帧，德林克·奥古斯都紧盯着每次亮起时银光跳跃的轮廓，总觉得下一秒那身影就要从世界中彻底跳脱。
供电线路被切断了，照明灯明暗的交替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连接处的铁丝冒出了火花，刺耳的刺啦声拖出骇人的红紫色的电流，啪的轻轻炸开，玻璃碎片崩向远处的同时，烧焦的铁片笔直坠向大地。
世界重归黑暗，旋即复生。
失去规则约束的银白刺穿了漆黑，不被限制生长的它一路高歌猛进，连破几层禁令，直指德林克·奥古斯都。
也算久经战斗的“平衡者”面对看似凶恶的攻击，只是轻轻一抬手，处理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祂已经看穿了那道天使投影的本质。
力量尚可，位格和真正的天使还有差距，更像是某种自律性极高的封印物俘获了一具肉体，权柄有所发挥，却又限制在了某个量级内。
那不知底细的怪物必须留手，否则支撑它行动的载体会先承受不住崩溃。
所以，意识到这一点的德林克·奥古斯都视线一扫，璀璨金色蓄势待发的双眼锁定了“皇帝”握着权杖的手臂。
“自我正前方十七米位置为中心，五十米乘五十米范围内，不可随意拨弄物理规则。”
律令成型的一刻，精神穿刺同时挣脱枷锁冲向目标。
狂乱的尖叫和低沉的嘶吼自灵界深处传来，但此时此刻，物理法则重新站上了顶峰，无序和混乱被抛弃，牢固的法则定下新的基础，否定了正在上演的闹剧，一切都将在秩序和规则的路径下运行。
刹那间，被德林克·奥古斯都指定的区域内，灵性仿佛失去了生命，宝贵的非凡燃料掉在地上，失去能源供给的“海神权杖”虚影一下哑了火，不存在自我意识的历史投影呆呆愣了两秒，举起权杖冲着地面敲了又敲，才勉强搞懂发生了什么。
祂手腕反转，将“海神权杖”放平横在胸前，以持枪姿态摆出了新架势。
果然……历史投影的反应印证了德林克·奥古斯都的猜想。
“出来。”
祂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也确实没法抗拒，“平衡者”的话语似乎带有某种强制性，原本躲在历史迷雾内的克莱恩身体霍然僵硬，自己走出了安全的掩体。
“古代学者”很是狼狈，背后的伤口仍浠沥沥往下滴着血，“平衡者”的惩戒遏制了他肉体的再生，不断泄着他的精力。
“卸下你的伪装。”
一摆手，克莱恩的脸撕裂成了海葵似的无数肉虫，疯狂蠕动后重新合抱，还原了他最原本的模样。
目视那书卷气浓厚的脸，德林克·奥古斯都落下了眉。
衣品落伍的前南威尔大公双手抱臂，前胸大礼服宽阔成板的衣领挤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出乎意料，命运的无常又一次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鲁恩人？”
前任南威尔大公神色古怪，蓄势待发的攻击卡在了临界点。
“我没有国籍。”
“我惟有信仰。”
下意识遮住面庞，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下，第一次，克莱恩第一次被人从层层伪装后揪了出来。
“无面人”都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在谢幕前“魔术师”从不登台，幕后才是“密偶大师”的天地，如今，短短的四十二秒内，“占卜家”扮演最重要的几个守则被接连打破，克莱恩的底裤都被人扒光了。
原来这就是天使和半神的差距……
他当然理解天使的伟大，从战斗的一开始，就从未抱过不切实际的侥幸，一直在尝试如何召唤另一位天使，去和眼前这位不知底细的“平衡者”缠斗。
为了保守身份的秘密，他没有选择召唤帝国派系天使的历史投影，只发出了基本的求援。
谁曾想到，谨慎反而成了弄巧成拙的契机，算一算时间，“提灯天使”应该到了。克莱恩不敢面对这位长者，这位前辈，这位他工作上的直属领导，他让祂失望了。
但除了寻求帮助，又别无他法，从他被“平衡者”盯上的一刻起，结局已然注定。
现在，最大的问题，也是最令克莱恩费解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之蛇”威尔·昂赛汀的幸运没有发挥作用？
命运的双头鹰，两位畅游长河的巨头都站在了他的身边，还有谁能越过这两位命运的代行，去干扰他的运气呢？
或许，从开始，他就应该尝试呼唤“命运之蛇”，哪怕之后需要追加报酬，也好过被人开了盒。
“呵。”
听了克莱恩的回答，德林克·奥古斯都古板严肃的面容上多出了一丝不应有的轻浮，破坏了整体的基调。
“你可以欺骗自己，但欺骗不了平衡。”
“魔药改造了你的身体和灵魂，可也仅仅是改造了一部分，你身体里那些人类特征的残留，对我展示了你的秘密，你……”
简单的话语从“平衡者”口中说出，却给人一种聆听法律的莫名紧迫，不自觉想要信服。
“你是一名鲁恩人，至少血统上是。”
新缔造的秩序不知疲倦的削弱着神秘在那五十乘以五十的狭小空间内的效力，多道区域重合且叠加的律令，使得“古代学者”召唤出来的历史投影很快消散了。
克莱恩目视着“另一个自己”归于虚无，渐渐恢复了冷静，他摇头否认道。
“这没有意义。”
不知天高地厚，没搞清状况，不明白自己把篓子到底捅了有多大的年轻人的倔脾气，令德林克·奥古斯都感到烦躁。
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没听过有人这么同自己诡辩了……祂张开五指，周围的空气诡异蒸腾，热量改变了光在空气中的轨迹。
相当质朴的手法，“仲裁人”途径最基础的一环，“审讯者”用来拷打、折磨犯人精神的灵性烙铁，在“平衡者”手里成了极具杀伤性的武器。
“这是一次外交事故，小子。”德林克·奥古斯都步步靠近，踏在克莱恩脆弱的神经上，“算算时间，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就快到了，你的缄默、你的诡辩，你的每一次抗拒都会成为审判席上的登场的呈堂证供，最终会损害你背后那位的利益。”
祂压得克莱恩连连后退，在“古代学者”眼中，附着于“审判者”五指的热量，正在缓缓向内心塌陷，形成了一个足以吞噬他自信的黑洞。
表面上如此。
“这是忠诚。”
克莱恩尝试用言语回击，同时双手皆伸入了虚空，他不断重复着那个被他刻意冷落的尊名，等待反扑时机的降临。
“古代学者”逆向后撤了一步。
“忠诚？”
德林克·奥古斯都加快了脚步，祂懒得再和堕落造物主的傀儡说什么了。
古拙礼服上一件金闪闪的配饰闪过流光，“平衡者”脚下和“古代学者”间十数米的间隔旋即消失。
祂扭曲了空间距离？
“律师”途径？
克莱恩急忙又逆着踏了两步，尽管这动作在当下看起来尤为奇怪，很容易让德林克·奥古斯都察觉玄机，但他没有选择了。
也正如他所想，“平衡者”的确嗅到了“不平衡”的恶臭，眉头一横，一个跨步，灼热滚烫的手掌瞄准克莱恩的胸口猛地叩下。
来不及走最后一步了……
“平衡者”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超出了克莱恩视觉能捕捉的极限，“古代学者”明明能感受到高悬头顶的审判之剑下落，却怎么也无法避开。
难道真要求“诡秘之神”？
不，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在克莱恩的本来的想法里，只要他能登上灰雾，就能利用灰雾的位格，将自己短暂提升至天使层次，配合“海神权杖”的本体和“奇迹师”神秘莫测的能力，加以“黑皇帝”牌对相邻途径低序列无可反抗的压制力，，给“平衡者”一轮降维打击，配合“命运之蛇”直接抹去这个敌对天使的存在。
但现在什么计划都晚了，对方根本不想给祂拖延的时间……
想到这一点，克莱恩平静地闭上了眼，体内器官在“无面人”能力的调动下开始溶解。
大不了就是一死，灵魂回归灰雾之上，他同样可以将上述的一切化为现实。
……
沉重的黑暗里，克莱恩并未等来想象中的疼痛。
他试探睁开双眼，刚捕捉到光明就被吓了一跳。
方才还牢牢占据捕食者立场的德林克·奥古斯都，正拼命对抗着死亡。
五根惨白的手指从祂头颅内部穿了出来，紧紧叩在祂的面皮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将祂的头颅整个捏碎。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藏匿于何处的时钟愉快哼唱小调，推进着生命的倒计时。
滴答。
砰！
失去头颅的“平衡者”软趴趴的栽了下去，混着高度污染的血雾糊了克莱恩一脸。
手掌、脸孔、头发沾满猩红色污秽的“时天使”嫌弃地拍着长袍上一块头骨碎片，又拍了拍手，几只点缀金色、十二环节排列的虫豸立刻从尸体上钻出，响应主人的召唤。
将那几只虫豸吞噬，体表脏污渐渐褪色，终于恢复洁净的“时天使”也咧开了笑容。
祂看着呆滞的克莱恩，伸出了手指。
“古代学者”的目光跟着“时天使”的手指移动，最后落在了大衣上端第二枚扣子上，他看到那根手指点了点他的扣子，轻轻一勾，扯出了一条十二环节的小虫。
“不要盲信，你看，连扣子都会背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