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苦命孩子
双手交握在腹前，帕列斯·索罗亚斯德笑出了声。
祂没去管表情骤变，脸色渐渐冷暗的克莱恩，反倒把头偏向了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方向。
“弗里德里希，现在的年轻人都好天真哦。”
对此，”提灯天使“浅笑不语。
做诱饵，钓阿蒙？
真是天大的笑话。
多少年了，祂活了多少年了，数代索罗亚斯德哪个不是对“时天使”唯恐避之不及，即使那些与“时天使”不在同一非凡途径的公爵们，又有谁敢说出这样的话？
有魄力总是好的，可现实往往残酷。
祂当年没有想过反抗吗？
当然是有的。
可代价呢？
黑漆漆的乌鸦落满了枝头，盘旋的报丧鸟包围了神的眼睛，教堂不再是庇护与公义的象征，在祂所信仰的神祗眼下，在真实造物主的圣座前，祂失去了一切。
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唇角的讥诮消散的无影无踪，悲伤与哀愁爬上了祂被岁月占领的脸颊，浑浊了本就不再清澈的双眸。
“克莱恩·莫雷蒂。”
祂正色道。
“你有很多种选择，对于你来说，风险永远不该是你追求、尝试的。”
“这件事你最好置身度外，装作从未发生、从未听说，老实享受‘诡秘之神’对你庇护。”
“若是你的确难以克制跃跃欲试的冲动，那就跑吧。”
“去亚伦斯，去找你的老师，和阿兹克·艾格斯一起，这些地方远比贝克兰德安全。”
帕列斯的话既是劝说，也是关心，可年轻人并不理会来自老人的苦口婆心，廉价的尊严隐隐作祟，逼着他铤而走险。
克莱恩无法接受逃避的建议，他酝酿着情绪，雕琢用词道。
“帕列斯先生，感谢您的好意，但……”
“……恕我无法，也无能接受。”
劣质的琥珀色一抬，帕列斯等待青年的借口。
边上的“提灯天使”显然有些坐不住了，祂不想看老友难堪，更不敢拿“太子”的安全赌博，刚想开口，祂又仿佛预见了什么，茂密白须覆盖的脸庞，添了一抹惊骇。
“‘时天使’盯上我了。”
当那句话落下，“提灯天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果然。
这么多时日过去，克莱恩·莫雷蒂可以说是祂看着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祂知道这位“殿下”怀揣着一颗常人无法理解也无法靠近的赤诚，青年人的热血与鲁莽在克莱恩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但随着麻烦接踵而至，残酷现实的种种，那些无情无义的鞭挞如狂风骤雨般施加于年轻人稚嫩的脊梁，不需额外的絮叨似的教育，克莱恩自己便明白了：什么叫做妥协，什么叫做权衡，什么叫做放弃。
他不再是那个冥顽不化的愣头青，他也懂适时接受无奈，罗斯德群岛一事和南大陆星星高原发生的一系列冲突就是最好的证明。
种种之下，克莱恩突然表现得执拗，把转机的可能堵死，那就只剩下了一种情况……
“什么时候的事？”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忐忑不安。
一点风声祂都没察觉到，这是莫大的失职！
而且，克莱恩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祂，是对祂不信任吗？
祂已经做了够多了！
“有一段时间了。”
那股挥之不去的愠怒和哀伤克莱恩无法忽视，他不敢直视他未婚妻名义上的祖父，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收到了警告，所以……”
“谁的？”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态度无比强硬。
终于，祂终于撕开了慈蔼和善的伪装，不再以长辈、家仆的身份同克莱恩对话，只有现在，祂在面对克莱恩时，才表现得像一位天使，配得上神话生物的名号。
“是……‘命运之蛇’威尔·昂赛汀。”
精灵的“幸运之神”？
这个尘封在漫长记忆下，几乎褪色的名讳宛如风暴，席卷了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脑海，一时竟令祂连发怒都忘记了。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缓了一会儿，情绪如火山般爆发。
克莱恩头压得更低。
“我初到贝克兰德，用夏洛克·莫里亚蒂办案的时候，偶然结识了‘命运之蛇’，从那之后一直和祂有联系，但不多。”
虽然外表垂垂老矣，仿佛风烛残年，但神话生物的外表不过一层皮，这么多年来，“提灯天使”弗里德里希·查拉图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暮年凡人与寿命将尽往往同步到来的，凌迟似的痛苦。
无形的手掌紧抓着祂的心脏，不存在的器官怦怦狂跳。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这种事竟然发生在祂身上！
祂不生气克莱恩瞒着祂结交别的天使，也不生气年轻人藏点儿小秘密，可是克莱恩·莫雷蒂不清楚吗！
教皇冕下追杀“命运之蛇”数千年，最后一份序列一特性，祂们苦苦追求、求而不得的序列一特性，就摆在身边，被自己人藏了起来！
狂怒持续了不过十数秒，“提灯天使”不愧为顶级的“无面人”，无论内心如何翻江倒海，一点雨点也没显露在表面，直到怒火燃尽，祂仍是没有多少失色，又转瞬回到了标志性的处变不惊。
“你和祂谈了什么？”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以那条狡猾蛇虫的性子，必然做了一定的保险，只凭祂很难对付。
虽说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有意掩藏情绪，可同为“无面人”的克莱恩又怎么会一点察觉不到。
他如实招来，从相遇、相识到彼此放下过度的戒备，尝试初步合作，以及最后这次交易，就连之前他带着阿兹克·艾格斯和威尔·昂赛汀见过一面也没隐瞒，一切全盘托出。
听完，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反倒松了口气。
还好……
轻轻舒气，祂想通了，重新集中注意力，审视起克莱恩同“命运之蛇”的交易。九枚“昨日重现”符咒，换一位大天使的保护和辅助，这肯定是赚的，而且怎么看怎么都有一股主行事的风范。
想到这，祂其实也理解了，为什么克莱恩要替“命运之蛇”守住秘密，对祂的行踪秘而不宣。
首先，根本没必要。
就算克莱恩面前说得很好，转头诵念教皇冕下的尊名，卖了“命运之蛇”，祂就不跑了？
“命运”途径的非凡者最是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们，虚与委蛇只会勾起“命运之蛇”的怨恨，说不定还会引来报复。
其次……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幽暗无光的黑眸一挑，深深望了埋首反思的克莱恩一眼。
如果是祂，祂可能也不会出卖“命运天使”，至少不会立刻出卖。
何必呢，反正目前的形势，七神不会允许造物主身边再多一位神祗，“命运”途径最终竞争的到来，只会催生战争加速，决战的加速到来。
屏障内所有的神祗、天使混战一团，没有十足的把握，祂不是没可能因此陨落。
再说了，教皇冕下……“命运天使”乌洛琉斯冕下是见过克莱恩的。
没有秘密能躲过那双眼睛，即使有“源堡”的眷顾也不行。
说不定教皇冕下早就知道了“命运之蛇”威尔·昂赛汀的存在，但祂没有动作，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不本就是一种纵容。
看来教皇冕下自己也不想太快成为真正的“命运”。
可能是还没遇见命定的契机，也可能是希望找到一个更温和的方式，亦或者祂认为：当下迎主回归才是头等大事，为此一切皆可以退后。
总之，既然教皇冕下不追究，除了自己和帕列斯，也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那就先当作不知道吧。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不满彻底平息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祂转头谈起克莱恩和“命运之蛇”威尔·昂赛汀制定的计划。
“你希望把阿蒙带给你的威胁，变成一种特殊的威慑，制造假象、给奥古斯都和异端、叛徒传递错误信息，作为最后的保险。”
“又想尽快挑动鲁恩内部，尤其是保守党的矛盾，逼迫奥古斯都加速筹备不善的成神仪式，为圣城创造机会。”
“游走在悬崖两岸，呵……”
目光抬高，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笑容玩味。
“你觉得‘时天使’殿下很和善吗？”
事已至此，祂很难再保持良好态度对克莱恩了。
“不和善。”克莱恩摇头，“但我想，祂对我应该是抱有善意的。”
一声冷笑，是谁自不用多说。
“善意？”
微微颔首，克莱恩肯定道。
“威尔·昂赛汀告诉我，贝克兰德大雾霾期间，阿蒙曾短暂现身，而且这不是祂第一次踏上我的命运。”
说到这，弗里德里希·查拉图虽然惊讶，可也理解了，为什么克莱恩相信“时天使”可能抱有一定的善意。
祂不得不往老朋友那瞧了一眼，发现帕列斯也是睁大了眼睛。
第四纪那会儿，谁不知道，凡是“时天使”盯上的猎物，除了两位同为“偷盗者”途径的公爵，就没有活过当天的。
早上看上，中午踩点，下午暴毙，晚上就戴上“时天使”同款单片眼镜了！
不过……为什么呢？
阿蒙为什么会抱有善意？
……
“我难道不和善吗？”
不知是失去了标志性单片眼镜，还是故意没有佩戴，眼眶周边空空的“时天使”笑着问道。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风评还算可以，伯特利、安提柯都这么觉得。”
济贫院门外贴着儿童画的小房间里，黑发黑袍的青年坐在矮柜上，双腿交叠脚尖不断摇晃，好不轻佻。
胖乎乎带着些许婴儿肥，手脚略短、虎头虎脑的男孩，被困在祂的阴影里，猩红与银色相融的眼睛眨呀眨，嘴角抽搐着，满是无语。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几个的风评都不算好。”
第四纪三公爵么，谁不认识。
别看“占卜家”途径有个“诡秘之神”占了位置，除去这位大神，和倒霉惨死的老斯特拉·查拉图，和顶头上司沾亲带故呢。
明明一点血缘关系没有，“诡秘之神”却对祂比亲儿子还亲，比“毁灭者”弗雷格拉更像安提戈努斯公爵的父亲，不仅“源堡”的力量给予了一些，还想办法绕过限制，给了安提戈努斯超越序列一的力量。
尽管是临时，但这层关系和特殊的优待，足够安提戈努斯和另外两位天使之王相提并论了。
不止实力上，连名气上也是。
要说“门先生”伯特利·亚伯拉罕是让人单纯敬畏，“时天使”阿蒙是恐惧和绝望的代名词，那“影武者”安提戈努斯就直接等同于死亡。
祂是“诡秘之神”的影子，虽然不会像“时天使”那般做些恶劣之事，可祂出面就意味着神谕，且往往是血腥的神谕。
真实造物主与“诡秘之神”的宪兵队长，当时的人和天使私底下是这么指代祂的。
“还好吧，伯特利一直都很讨人喜欢，和我们不一样。”
阿蒙也不强求“命运之蛇”认同自己的观点。
祂摸来摸去，对“命运之蛇”这件简陋破旧房间里的一切都感兴趣，玩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无聊了，祂才迟迟想起正事。
“哦对，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见了我就躲？”
“干嘛把我的消息透露给我的‘小叔叔’？”
威尔·昂赛汀嘴角又抽了抽，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随时可能哭出来。
“我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阿蒙笑意吟吟，故意装的无辜。
“我可没迫害过你。”
没迫害过，那你现在在干嘛……威尔·昂赛汀计算了下双方力量的悬殊对比，放弃了挣扎。
刚刚在街上，祂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阿蒙的本体被带走，面前不过一具天使层次的分身，好像还和本体断了联系，搏一搏不是不能对付。
可真动起手，祂才发现阿蒙来的根本不是一具天使层次的分身，足足四位“命运木马”同时包围了祂，而且“时天使”依然能动用“时之虫”和“错误”的权柄，只是力量有所减弱。
还没恢复的祂，打一位天使之王？
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