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死板的军人
这几天贝克兰德难得的好空气,经济萧条貌似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许多工厂停工、减产,随之而来的便是大气污染压力的下降,至少最近的万都之都,那些刺鼻、呛人,损害人体健康的淡黄色迷雾是少见了。
天空中到处下着蒙蒙细雨,喧嚣的街道迎来了奢侈的平静,阴冷天气感冒对那些失业的工人来说是个大麻烦,若是不慎身体出了毛病,昂贵的医药费只会让本就沉重的生活雪上加霜。
不过出了贝克兰德,往东边走,虽说整体仍是麻木不堪的死气沉沉,至少自然风光的复苏,会让人觉得顺眼不少。
蒸汽火车驶过新芽簇拥的道路,坐落了众多后罗塞尔时代审美风格的建筑,在雨水的冲刷下焕然一新,粉刷成黄白色的外表,和明亮显眼的奔放装饰,很容易让人错以为是不是跑到了某个因蒂斯边陲小镇。
王国大名鼎鼎的普利兹港,在失去天文数字的贸易单后,不可避免地褪去了虚浮的繁华,抛开泡沫般的经济繁荣,拿下金镑闪闪的滤镜,再重新回头去审视,也不过一座普通的小镇罢了。
它毕竟是贝克兰德附属,是那座万都之都的延伸,是庞大钢铁生物身体的一部分,一个用于吞吐营养的器官,若是单拎出来和别的城市比较,那是万万无法比及的。
克莱恩清楚这一点,做出这样的判断,参考不止来自于他的眼睛,还有他事先阅读过的专业报告和预测贡献力量。
经济学家们说,普利兹港的下一次繁荣,可能要到二十年后的遥远未来。
毕竟殖民地争夺和重新开发不能一蹴而就,收复海外飞地更不是抢回来,把旗子插回去这么简单的事。
以前海岛上的土著贱民之所以服帖,是数代鲁恩军人呕心沥血,无数次用马鞭、用子弹强压出来的。
或许会有人讲,再征服他们一遍,炫耀王国不可抵挡的武力,难道不是很轻松就能唤醒土著心底的恐惧?
既然贱民们走了狗运飘了,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人,那我们帮他们好好回忆回忆,不就行了?
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别人胡言乱语,难道克莱恩会跟着那些外行瞎起哄,被他们带跑了脑子吗?
当然是不会的。
且不说鲁恩重新夺回殖民地的可能性有多大,单把相当高涨的群岛反殖民情绪拎出来讲,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镇压问题了。
总的来说,除了只看到问题提不出建议,蚊子一样上下烦人的闲话,鲁恩现在能做的,只有守好剩下的十几个海外岛屿,加大力度榨取殖民地上的资源和人力,尽可能填补本国的缺口。
而克莱恩正是为此而来。
他才不在乎闹到最后鲁恩会不会崩盘,就像莎伦不在乎他提议去尝尝海鲜的想法。
“不吃。”
“尝尝呗。”
“不。”
“魔鬼”小姐从不妥协,说不想就是不想,谁来了也不好使。
她好像对海鲜有什么心理阴影似的,反正自从两人同居后,克莱恩就再没在餐桌上见过任何一道海鲜。
“来都来了,总要尝尝的么……”
也是最近馋了,克莱恩出奇的有毅力,要在平时,两次不行他就自己换想法了。
生活小事上,他基本都是顺着莎伦的意思来的。
“你晚上要见普利兹港卫戍部队的负责人?”
从小见惯了因蒂斯风光,对窗外景色兴致缺缺,又在漫长路途中不得不拿外面房子解闷,扣细节玩找不同的莎伦,突然转过了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是……”
还不等克莱恩说完,莎伦猩红含有荆棘的眼瞳一转。
“阿尔弗雷德·霍尔?”
咯噔……克莱恩心感不妙。
他知道莎伦不是个乱吃醋的人,再说他和“正义”奥黛丽·霍尔之间没有任何事,俩人的交际仅限于塔罗会上和必要的工作,可以说是相当清白。
不过克莱恩忘了一点,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发发脾气,不用负责还天然占理,那是妻子的特权。
莎伦当然不至于善妒到做无故的猜忌,她是真的不想碰一点海鲜,让那些曾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的东西登上她的餐桌,才随便找了个由头。
也就是找了个由头,莎伦点到为止,见克莱恩表情一滞,自己的目的达成,也没有继续追究演变成无理取闹,去迫使克莱恩再次让步的想法。
哪怕她清楚克莱恩会让步,她也没有,反倒谈起了正事。
“阿尔弗雷德·霍尔,在西拜朗服役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提醒,一点微弱的火苗,却正好烧在了克莱恩忽视的角落,点亮了大门之外,藏在另一扇小一些的门扉后的捷径。
“你是说,弄点南大陆特色?”
克莱恩略有迟疑。
想想也对,那位霍尔伯爵的次子,愿意在西拜朗待那么多年,除了躲家里,不想和猜忌心重的长兄对上的麻烦,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他要是不喜欢西拜朗,干嘛一待就是好几年,以他家的权势,哪怕不求父母,只他自己出面,想搞定个平调令,换去海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战争结束后,他被迫留在国内,一个常年奔驰平原的军人,困在萧条港口小镇这么久,说不定正怀念着过去的美好时光呢。
想到这,克莱恩的手摸上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面放着独一无二的“海关免检批文”。
有“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背书,大小银行的经济支持,和科沃斯·科兹在贵族圈子创出的好名声,尤其是加尔文为首的军队团体的支持,克莱恩在即将开辟的生意新赛道上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完全可以预见前途必是几乎坦荡的。
至于为什么说是几乎……
“要弄点也不是不行,我可以直接拉一桌子菜出来。”
他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给莎伦听。
海外群岛殖民地的负责人,都被换成了清一色的贵族,其中以号称“织法者”的艾弥留斯上将为首,各个海关也多是贵族子弟,有的是原本就干了很长时间,有的刚提上来,在王国中部混够资历的。
唯独普利兹港的卫戍部队长官阿尔弗雷德·霍尔,刚刚从南大陆回来,克莱恩接触不到,也没什么把握拉拢。
不是谁的老爸都是身价千万镑的霍尔伯爵,一般南大陆服役的军官,要么经历战争失了热血和胆量,只求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好好混日子保命,要么狂热到发疯,坚持留在一线,像阿尔弗雷德这种终究是少数中的极少数。“历史投影……”
莎伦立刻明白了克莱恩的想法,她了然颔首,转而又问道。
“负担大吗?”
克莱恩回想了几秒,信心满满道。
“阿尔弗雷德·霍尔是‘仲裁人’途径序列五的‘惩戒骑士’,很容易糊弄。”
“虽然历史投影一次最多同时维持三个,但限制其实很模糊,比如我可以把盛放菜品的桌子和菜品视为一个整体,这样不消耗什么灵性,还能余下两个位置以防意外。”
“再说,”克莱恩打趣道,“我就算用幻术,给他上一桌子鱼,他也只会觉得自己在吃拜朗的宫廷菜……哎呦!”
莎伦包裹在黑色丝质手套里的纤细手掌拍在克莱恩后背,给了自家未婚夫一下,克莱恩连忙躲闪,动作慢的可笑,不知道放了多少水,看着快实际根本没动,还自己往莎伦的手下凑了凑。
这一欠打又可爱的动作,竟是把“魔鬼”小姐清冷的面具掀开了一点缝隙。
活泼和生动一闪而过,不待克莱恩欣赏,转瞬又恢复了拒人千里的清冷,重新降温的猩红色眸子往窗外一扫,只留盘发复杂的金色后脑勺给克莱恩,属于莎伦的飘渺嗓音从前方幽幽传来。
“要到站了。”
……
随着新一辆列车停靠在车站当中,有几个人从列车的头等车厢里走了出来。
虽然混迹在形形色色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当中,但是他们的装束和他们的神情表态,将他们和这群忙碌的庸人截然区分开来。
走在最前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双排扣大衣,戴着丝绒礼帽的青年人。
他身材高挑健硕,步伐稳健,衣物裁剪得体,行家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是出自于名家定制手笔,而且从他顾盼目中无人的神态看,不难猜出他出身高贵。
当然,只凭这几点,还不值得附近的工作人员紧张,毕竟普利兹港过去可是王国一顶一的繁荣地带,什么大人物没见过,国王本人还经常来海港视察。
真正吸引众人目光,使旁边人纷纷为他让道,侧目嘀咕的,是他那过于苍白的肤色,和身旁同样白皙美丽的女士。
他脸色白的可怕,不比幽灵好到哪去,以至于有些民俗故事爱好者猜想,他其实是披上了衣帽的幻影。
这位客人实在太古怪了,以至于车站仅有的几个驻站警察,不得不尝试上前询问内里。
但还不等他们靠近,一群穿着红色上衣的士兵出现在了车站回廊口,然后无视人群一步步径直赶了过来。
“是卫戍部队……”
警察纷纷耳语,连忙反身往外。
接着那群趾高气昂,和周围麻木旅客精气神截然不同的士兵分成了两批,露出了被簇拥其中的贵人。
一位相貌英俊,步伐稳重的年轻男子昂首挺胸,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其碧绿色的眸子一扫,所过之处被点到的人纷纷低头,最后唯有列车上下来的古怪青年还敢与其对视。
领导士兵的男人停住了脚步,隔着飞速退散的人群打量着黑色的突兀。
就在这时候,那位一直躲在“幽灵”后的女子终于现身了,长裙花纹繁复的女士在灰暗的光线下依然难掩美丽。
她高挑的身材和曼妙的身段已经足够吸睛,更不用提其不同于大众常见的金色近银的顺滑长发,和那不亚于男人妹妹的宝石似的碧绿眼瞳,都给人一种朦胧、引人沉溺的神秘,足以征服、捕获绝大多数灵魂。
男人也不在之外,但在短暂的失神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把注意力又放回了真正的主角。
最后微微调整细节,两三下呼吸后重新挺拔,迎了上去。
“科沃斯·科兹先生对吗?”
科沃斯·科兹——克莱恩微笑颔首。
“是的。”
克莱恩先是肯定,然后环顾四周,不免陷入了客套的吹捧。
“真是荣幸,阿尔弗雷德上校,实在是太隆重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小聪明还是有用的,明明是初次见面,阿尔弗雷德·霍尔却对克莱恩直呼名字的亲昵举动欣然接受,这位不喜提起自己家族背景的职业军人,同样回以微笑。
“你是接下来海运活动重要的一环,这都是必要的。”
说罢,阿尔弗雷德顿了片刻,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回了国,这里不是习惯了直来直往的南大陆,方才的语气好像有些硬邦邦的了。
来之前,另外几个负责海关的同僚,也和他提起过多少给点面子,要不是他才是今晚科沃斯·科兹宴请的主角,恐怕那几位同僚直接自己来接了,哪还会在旅店等。
于是,他视线飘向一边,试图找补。
但似乎是不想和阿尔弗雷德打照面,疑似科沃斯·科兹未婚妻的女人,只是冲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就重新撇过了身子,她的目光只为爱人而留。
看到这一幕,阿尔弗雷德不觉受到了冒犯,反倒觉得新奇,连带着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别说,这样的在鲁恩和西拜朗都不常见,现在的主流多是喜好热闹、追捧浮华的虚无之辈。
他转过头,对克莱恩说。
“这位是您的未婚妻,传说中的艾芙蕾尼娅小姐?”
克莱恩有些不自在地点头。
“您不会是也听了那些怪话吧?”
摇头笑了笑,阿尔弗雷德边请克莱恩往外走,招呼马车靠近,边略显生硬的说笑道。
“我倒不觉得是怪话,还是满中肯的。”
“就像我的妹妹也被几个浪荡子按了个最美丽宝石的称号,若是因为艾芙蕾尼娅小姐初来乍到,就忽略她应得的美誉,实在太有失偏颇了。”
……
可以见得,这位军官的确不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