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现实丑恶
像一下子卸掉了所有的力气，艾格隆大字躺在地上，一点再起的念头都没了。
楼房夹层的天花板积攒了太多污垢，影子里积年的蜘蛛网若隐若现，纤薄的银丝时而显时而隐，芝麻大的蜘蛛每一次行走，都带着整个网晃荡。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想说，我见过真正的南大陆，我和你们打过交道，不该信政府的宣传，把你们所有人稀里糊涂一股脑全打成疯子。”
“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是谣言和诬陷，也不是空穴来风的，我承认教会和王国的指控过分放大了你们的一些错误，并把极端的少数强加在了庞大的集体上，希望塑造一个吸引仇恨的靶子，转移王国内部的矛盾。”
“可是，就实际来讲，王国和你们确实敌对了上千年，你们的神把意图明晃晃写在你们日夜诵读的圣典上，特伦索斯特从小孩到老人，人人认为真实造物主吞掉我们的神是理所当然，攻破我们的首都是归还旧都……”
“莫里亚蒂，我们呢？”
“那我们这些人呢？”
“前段时间的战争让我看到，只王国一个绝无力对抗你们，若是什么都遂了你们意，风暴之主陨落，贝克兰德插上了十字之剑与血月花的旗帜，我们这些人又该去哪？”
“梦境行者”瞳孔涣散，他没受什么伤，又的确伤痕累累。
“讨论贝克兰德的归属问题，从第四纪传下来的历史遗留问题，你们永远有数不完的证据和宣称，可现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我们、我们的先祖从一千年前就在此耕种了。”
“我历史学的不算好，特伦索斯特帝国过去的疆域包括了整个鲁恩，统治了……大概得有几百年吧？”
“从‘立国者’威廉·奥古斯都建国起，鲁恩这个国家快一千四百年了，当初真实造物主带走了一批人南渡，那终究是少数，真要算起来，他们只和这片土地过了几百年的日子，而我们硬是熬了快两千年，难道说因为一位一千四百年前的皇帝，我们这些生活更久的就要把家园拱手让人吗？”
墙上的蜘蛛网一震一震，艾格隆吐出的气对芝麻大小的蜘蛛不亚风暴，吹的它颤颤巍巍。
“我曾经有很好的前途，我该死的好奇心使我总是多想，引诱我走上禁忌的道路。”
“多少次我后悔了，我当初就不该去翻开那本该死的邪书，让它搞坏了我的脑子。”
“不过……”艾格隆颤声，“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再怎么后悔也没用，而且那本书的确让我看到了一些被忽视、被刻意掩盖的事实和矛盾。”
“我以为埃德萨克能改变这一切，然后他死了，现在我重新披上军装，给军情六处干活，也只是为了把埃德萨克的济贫院继续开下去。”
手肘撑住地板，艾格隆支起上身，金发撕过蜘蛛网，毁掉了渺小生灵无数个夜晚编织的家园。
“我是个‘观众。”
他眼里龙一般的暗金色闪烁着。
“我也是个有点经验的军人。”
“你刚才放倒我轻松的不比推倒一个孩子更难。”
“我现在信了你说的，你或许是个有背景的半神，不用对组织负责，我也实在想不通，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唯一有点分量还是和埃德萨克认识，现在他死了，你还能利用我什么……”
“所以，你愿意相信我说的了？”
很惊讶，克莱恩知道艾格隆·科罗颂开明，却没想到这位退伍军官在南大陆服役的时候，连造物主的圣典都看过。
那可不是好弄到的，鲁恩严令禁止传播特伦索斯特来的历史著作和宗教书籍，事实上，是严禁一切特伦索斯特产品，只是事与愿违多是世间主调，王国政府再怎么施重罚，也总有人为了利润铤而走险。
艾格隆竟然弄到了，听意思还好好读了一遍。
“我说了，放屁……”
哪怕猜到夏洛克·莫里亚蒂可能有半神位格，艾格隆·科罗颂也没有一点屈服、谄媚的意思。
他耐心等待着死亡，准备把最后这点时光妥善利用，解开困扰他许久的谜团。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他必须用一个问题来覆盖他的大脑，好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他真的怕自己一闲下来，济贫院面临的困难和问题再一次跑来陈列给他看，勾起他的不舍，摇摆他的心神，最终迫使他违背自己的誓言和内心。
不能犹豫了……艾格隆站了起来，他刚张开嘴唇，就见夏洛克·莫里亚蒂朝他抬了抬手，看来侦探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并且很乐意解答。
于是，他说了。
“埃德萨克死的那天，他召见了你，让你去他在皇后区郊外的庄园述职，讲你手上的案子，那起被军情九处判定为意外的谋杀案。”
“在那不久后，皇后区郊外发生了地震，瘟疫也出现了，同时传来的还有埃德萨克的死讯和你被列入通缉名单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克莱恩咀嚼着艾格隆的问题，嘴角隐约翘起，又很快被压下。
他有点想笑，又觉得真笑出来实在冒犯。
真相？
真相很简单，可艾格隆会相信吗？
就算艾格隆相信了，又有什么用呢？
能改变什么，还是能对鲁恩政府和教会产生什么影响？
说真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一个正常人会相信红蔷薇庄园发生的事实，这也是帝国情报部头疼的，明明握住了敌人巨大的丑闻，却连利用的空间都没有。
有时候不是靠逻辑和理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就像是今天，克莱恩完全可以把艾格隆耍得团团转，他不愿意露面，难道艾格隆还能把他揪出来？
一个“梦境行者”，看破“古代学者”的伪装？
开什么玩笑！
克莱恩之所以思前想后决定现身，其根源还是在于艾格隆自身的致命缺陷，这一点让克莱恩确信，怎么做艾格隆都没法威胁到他。
对付卡平是他们一块动的手，光凭这一点，以鲁恩政府的尿性，就不可能饶过艾格隆。
他们本来就怀疑艾格隆的忠诚度，若是再发现艾格隆和特伦索斯特人合作过，那么无论艾格隆说什么，都没有可信度了。相反，像艾格隆这样的人只要合适，情报部都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情报部现在在做什么，不就是联络鲁恩国内对政府不满，生活过不下去的人，造势对索德拉克宫逼宫吗？
用民意把奥古斯都们架在火上，破坏乔治三世晋升“黑皇帝”的土壤，趁着萧条加速崩溃，这些不都离不开鲁恩人自己的努力？
看的总比说的好用，想了想，克莱恩决定玩个大的。
他留在私人办公室的本体先是给莎伦打了个报告，旋即同秘偶换位。
“古代学者”的降临平平无奇，至少艾格隆是没看出东西。
“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克莱恩没给艾格隆拒绝的机会，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伸入空气，手腕一沉，拉出了一块多面规整的宝石，星光随之爆发。
遁入灵界跨越距离，拉着艾格隆的克莱恩最终停在了一处不易察觉的屏障外。
他四处看了看，目光锁定了灵界中一块色泽深沉的斑点，周边凝聚冷雾，拖着两人沉进了现实。
“皇后咖啡，还是大吉岭？”
水雾袅袅，别墅的主人，扮演鲁恩财政大臣亨特子爵的“提灯天使”坐在几个软垫堆成的安乐乡上，头也不抬把一个空的茶杯推向了人影出现的方向。
克莱恩看都没看一眼昂贵的骨瓷造物，开门见山。
“卡平在哪？”
单指抵在嘴唇边，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嘘声。
“别乱说话，我可没有收藏尸体的癖好。”
“我不带走他，有用。”
茶杯底部凭空冒出棕色的液体，醇香的咖啡很快填满了整个杯子，但克莱恩依旧没有品尝的打算。
蒙着淡黄的蓝色往水面上一瞥，“提灯天使”宝贵的目光只在完全呆滞，不敢相信所见所闻的艾格隆脸上停留了半秒不到。
紧接着，叹了口气的“提灯天使”挥了挥手，将杯中咖啡扫回壶中的同时，给克莱恩指了个方向。
书房墙壁画框里的人物肖像跳出了画框，挨到地面的瞬间膨胀为正常人大小，变成了一个披着长袍提着马灯的老人。
这浑身藏在兜帽下的影子手掌按在墙上，推开了一扇虚无的门。
克莱恩跟上，走了两步发现艾格隆还愣在原地，又走回去拉起艾格隆。
别墅的设计里绝没有这样一条走廊，几分钟里，行走的距离已经足够绕别墅花园走一圈了，却还没看见尽头。
漫长的黑暗给了艾格隆缓冲的时间，当“梦境行者”重新取回思考能力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方位了。
后面刚踩过的台阶转瞬消失，新的石砖在黑暗里不断延伸，逼得艾格隆连返回的机会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光明取缔漆黑，烛光渐渐超过了马灯的颜色，几张更意想不到的脸，进入了艾格隆的视野。
这一刻，艾格隆明白了，他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
狂奔的黑甲骑士无人可挡，看似笨重的巨山踩碎了无数障碍，收割着目之所及的生命，吸收着残肢断臂喷出的血液。
他无时无刻不不在消耗，又无时不刻不在壮大，只要是与活人对决，“黑骑士”的动力就是无限的。
血与灵给予他力量，这份力量是旁人难以理解的，以至于“巫王”试图调动阴影同他对抗时，判断出现了错误。
“巫王”手里数米长的阴影锁链被当鞭子挥出，速度快到连残影都很难捕捉，这一击实在是快，正当抱头鼠窜的“放纵派”信徒以为局势将发生改变，胜利天平将倒向己方。
他们没能看清两位半神交手的细节，只听到锁链在黑甲肩部砸出了铿锵的碰击声，分外刺耳。
这强力的一击不但逼停了横冲直撞的“黑骑士”，还打了其一个踉跄，但也仅限于此了。
A先生最不缺乏的就是生死搏杀的经验，方才“巫王”的反击旁人看了定会觉得漂亮，可在A先生这，明显还差些火候。
他不是刚学会用剑的菜鸟，既然他选择放弃防御专注杀戮，百分百是有把握的。
根本不需要交流和提醒，无形的丝线缠住了“巫王”的四肢、脖颈，浑身肿瘤的怪物突然一滞，然后便遵着本能高速诵念咒文，借助亵渎污染的力量，摆脱了寻不到根源的干扰。
A先生的支援只拖住了“巫王”一瞬，然战斗便结束了。
黑剑枭首了看不出人样的怪物，这柄由强大“工匠”打造的兵锋，不会记住滋养它的血液来自杂碎还是难啃的骨头。
活了一千多年的卡拉曼连反扑的机会都只得到了一次，在A先生和杰利·查拉图的默契前，年岁似乎成了可有可无，两人优势的互补足以让他们骄傲，无视其他成千上百年的积累。
剩下的小鱼小虾不成气候，“黑骑士”闲庭信步，挽着优雅的剑华，掀起猩红的风。
“这是最后一批？”
“大陆上的最后一批。”
杰利·查拉图小心翼翼从一块没沾血的地面跳到另一块，好像有洁癖似的。
倒不是“诡法师”矫情，而是他可不如搭档对污染有那么强的抗性，二十六人修会每个成员都在造物主的注视下，即使不慎被污染，也能凭借造物主的恩赐抗衡，而他烂命一条，家主不疼、神祗不爱，唯一的大腿还跑去贝克兰德玩过家家了。
“浪费啊……”
看着尸体上析出的各色光团，杰利·查拉图痛心疾首。
“要我说，克莱恩和大小姐还不如跟着咱们，他要是在，咱们早发财了……”
早就习惯了搭档的不着调，A先生藏在面甲下秀美不似男人的脸皱了皱，满是嫌弃。
不过，当他也去看地上，数了下大概有多少份非凡特性后，这位不爱财物的神使也沉默了。
……
确实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