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祂本不该插手的。
和一群孩子,一群过家家的孩子,浪费祂宝贵的时间。
“答案一定是必须的吗?”
没人知道祂是从哪处开始旁听的,没人知道会议中途便沦落空荡,并且前几次会议已常常如此,众人都习惯了的,不再对塔罗会议表现出兴趣的神祗,是何时归来,又悄无声息耐心聆听。
“愚者”心血来潮,面对神国之主的问题,“正义”奥黛丽·霍尔虽显惊愕,却竭力保持着平静。
相比他人的诚惶诚恐,奥黛丽仿佛还保持着无知者无畏的懵懂,初出茅庐,亦或者说,从未真正踏进现实社会的“正义”,仍拥有着近乎天真的初心。
“我想,是必须的,尊敬的‘愚者’先生。”
半晌后,见“愚者”没有动摇的迹象,奥黛丽给出了经过多番思考后的,她认为严谨的答案。
“即使是您,也无法穷尽世界所有事物的真相,这是您曾亲口承认的。”
“愚者”漫不经心的一瞥,瞧得相对而坐的克莱恩心慌。
前几次“愚者”提前离场,由“世界”主持会议,说白了不过克莱恩排练的双簧。
可这次不同,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所有感官都被模糊了,随后他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真的被移动到了“世界”的位置上,而上首……
那人显然是“诡秘之神”,真正的灰雾主宰。
“在最初的几次集会上,您说:您并非万能,神绝不是万能的。”奥黛丽直言不讳,“所以我由此推理,即使是您,在面对涉及您切身利益的问题上,一定也是渴望得到准确答案的。”
我说过吗?
啊,或许,“我”说过吧……“诡秘之神”的目光始终落在克莱恩头顶。
“世界”比其他成员更自由,但克莱恩宁愿放弃这份特权。
与灰雾的共鸣,使他的视线能一定程度上穿透这些灵性造物的阻碍,把真实完整映射在视网膜之上。
于是,他就得到了,一抹来自“诡秘之神”的戏谑微笑。
“诡秘之神”从未直接承认自己并非全能,当初那些话都是他说的。
尴尬,噢,不,恶寒顺着克莱恩的脊梁袭走,剥夺了光和热。
“如果不依靠探索,人们得到对一个事物认知的方式有两种:询问,然后从他处得知;自我探索和群体探索。”
“若遇到问题,就想着答案不重要,然后顺其自然,逃避、亦是盲目听从某些人的‘教诲’和‘分享’,我想这无异于自我放弃。”
“况且信任从来都是有额度的,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标杆,一杆和公理等同的天枰称量双方话语的真假,只靠两厢情愿和流言的自由传播,社会的崩塌指日可待。”
奥黛丽仍在说着。
“相比人与人交流中,从对方话语中,或者对方直接赠与的所谓真相,自己寻找的,经过反复验证的答案,更能说服人。”
“过去我们习惯依靠彼此间的信任,心诚的人自然对得起这份额度,可更多的人是在挥霍,直到战争的失败彻底揭露了社会矛盾,人们才后知后觉发现,社会和政府的信用,早就被挥霍一空了。”
“于我自身也是一样,我的父母兄长,我最亲近的家人们,把那些悲观的、负面的、残酷但现实的消息,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我生活在金银和关爱缔造的樊笼中,直到您为我带来了一道裂隙,使我能看见外面的世界,看见外面的世界……”
奥黛丽呢喃着,她终于停下了那唱诗一般的对白。
看得出来,可爱的“正义”小姐在对长久生活的舆论和现实环境产生质疑后,碍于亲人和信仰的阻碍,只得一股脑钻进哲学和思辨的世界,靠真理的堆砌麻痹自己。
“所以,你是在怪我吗?”
最上首的“愚者”轻声问道。
“当然……”
激烈的反驳走到一半便卡住了,有一点湿润的碧绿渐渐扩散,失去了聚焦。
奥黛丽猛然发现,好像这么说也没错,如果没有“诡秘之神”,没有塔罗会,她或许还能生活在那个童话似的美好里,直到完全崩溃。
“你陷入了误区。”“愚者”的语气里包含着惊人的耐心,“哲学是文明的重要一环,但绝不是万能药,实事求是、就事论事,用脚丈量,远比轻飘飘的话语一言定论好得多。”
“当然,这不是你的错,每个经验不足的人,多少都会犯这种错误,我也曾犯过。”
“诡秘之神”看“正义”的眼神是慈爱?克莱恩不敢笃定。
作为唯一能看穿灰雾的成员,他却失去了直视的胆量。
“如你所讲,放弃探索求真后,基于信任的信息交换链,就成了交换知识最简单的途径,信任是支撑这一行为得以成立,保有公信的压舱石,而信用的崩塌,意味着整个架构分崩离析,质疑和恶意揣测,将成为普遍。”
“很悲观的设想,也的确有一定道理,很符合……”
“诡秘之神”故意停顿。
“很符合,我对‘观众’的刻板印象。”
目视茫然不知所措的奥黛丽,双手交握于胸前大伟“诡秘之神”道:
“‘观众’是最容易产生偏见,遁入极端,以最坏揣测所有的途径。”
无垠的灰色海洋环绕着上首翻腾
“‘魔鬼’卑劣、‘异种’多疑、‘猎人’阴险、‘魔女’猥琐,但这些人常规观念里的,和负面息息相关的途径,都比不过‘观众’。”
“当一个人获得了可以打开所有门扉的钥匙,你觉得他还会委屈于规矩吗?”
“‘魔术师’,你觉得呢?”
忽然被点到的“魔术师”佛尔思差点从椅子上滑进桌底。
她猛的跳起来,直挺挺站在座位前,支支吾吾、眼神飘忽半天,得到“世界”克莱恩几次眼神鼓励后,才勉强蹦出了一句。
“不会吧。”
“比如?”
最上首的主人追问。
佛尔思咬着舌尖。
“我没有见过老老实实走门的‘学徒’和手干净的‘偷盗者’。”
“就像是不靠占卜作弊的‘占卜家’?”
没人觉得“诡秘之神”的幽默好笑,斑驳青铜长桌边沿,沉默死寂一片。
事实证明,脸皮会随年岁增长,尴尬并没有打击到快要六千多,和时代潮流不沾半点边的活化石。
“诡秘之神”在严肃和并不有趣的打趣见的无缝转换之自然,令克莱恩震惊。
“‘观众’是一条特殊的途径。”
祂说道。“在‘观众’眼里很难有秘密,他们不需要求所的过程,对高位‘观众’而言,每个人的大脑都是一张写满了密码的纸,只要找到合适的翻译方法,或者位格超过了对方,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每个人都有阴暗,见不得人的一面,就像你们辛辛苦苦掩饰的那些。”
灵界是信息的集合,就像“观众”之于潜意识海洋,在掌握整个灵界的“诡秘之神”面前,当然也不存在秘密。
明明最上首的神只是轻轻一扫,在座的凡人却如整个灵魂被拆解又组合,由内而外扫描了一面,轻易被看穿了。
就连跨过神性门槛的克莱恩,同“诡秘之神”对视的一刻,也受到了震撼。
只是他看到的更多。
那扇粘稠的青黑虚门,第一次失去了介质本身具备的实感。
一面内外皆截黑的镜子,照亮了克莱恩的灵魂,过去和现在两岸,克莱恩携着莎伦的影子向彼岸眺望,看到了同样天作之合的一对。
……真的应该称为天作之合吗?
有哪对注定的两人,是依靠扭曲缔结的呢?
单从外貌看,的确是般配,而克莱恩又找不到内在的问题。
实在是镜像中的画面太过惊人,完群颠覆了教会的宣传,打破了信徒的一厢情愿。
所以,当“永夜天使”出现在“诡秘之神”旁边,小鸟依人偎在那不算强壮的臂膀边时,克莱恩理智的保险丝熔断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了。
“当见不得人的一面被赤裸裸暴露在外人面前,就会引起敌视。”
“这种敌对思维是双方的,被冒犯者和冒犯者都会有,一个是憎恶,一个是鄙夷,大多如此。”
“而‘观众’的能力,则可以做到,在受害者不自知的情况下,大面积的暴露他们的阴暗。”
“看似是‘观众’对受害者的单方面迫害,但事实上,身为偷窥方的‘观众’,积攒的负面情绪要多得多。”
说到这,“诡秘之神”的笑容渐渐无机。
“他们很容易被情绪感染,陷入极端,而你,‘正义’……你也一样。”
“只不过你比较有天赋,擅长思考,嗯,过多的思考,所以早早遇到了问题。”
笑容平复,“诡秘之神”突然消失,无影无踪。
克莱恩重新被拉到最上首,虚拟秘偶代替了“世界”座位,双簧戏重归正规,先前的小动作天衣无缝。
年轻的“诡法师”还没反应过来,就碰上了奥黛丽热切的目光。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上,给“世界”一个信号。
“我会替你和‘提灯天使’上报的。”
傀儡“世界”脸上,满是无奈。
……
“‘观众’是这样的,只要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写写画画就好了,可是我们‘偷盗者’需要考虑的就很多了,什么时候踩点,什么时候动手,什么时候回到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都要经过深思熟虑。”
侍从送上了最后一杯咖啡。
卢佩卡尔的家主,拉·卢佩卡尔两根手指捏起搪瓷圆盒里的方糖,一枚一枚,有节奏的丢进对面那人的红茶。
“你想死吗,小乌鸦?”
“战争之红”的军团长,屈尊赖在下属体内已有两天的“战争天使”梅迪奇,两撇眉头几乎拧成了一条。
“啧啧啧……”
从空气中抹出一枚瓶盖大小的单片眼镜,拉·卢佩卡尔严肃古板的脸庞上,绽放出一抹违和感十足的玩世不恭。
“唉……”祂夸张的叹息,“也就是你了,这么多年,嗯,自称看破了所有阴谋底层逻辑的四千多岁老东西,竟然还没学会审时度势。”
手指轻轻勾动,梅迪奇附身的k先生的脖颈处,骇人的青紫色倏地蔓延开来。
享受着梅迪奇和k先生两种音色混合发出的粗重喘息,饶有兴致微笑的拉·卢佩卡尔—“时天使”阿蒙,看向了桌上的第三人。
“凡尼亚,你竟然不趁机报仇?”
索伦家族荣光的最初也是尽头,曾经的“征服者”凡尼亚·索伦一身暗沉如墨的长裙,双腿斜放,时不时就动一下,看起来还不太习惯这具女性身体。
哪怕这具身体,流淌有祂的血脉,虽然很稀薄,却也从各方面满足了降临的需求。
对阿蒙的挑衅,暂时寄居在伊莲·索伦体内的凡尼亚,涂抹血红的嘴唇勾勒冷笑。
除此之外,这位“征服者”没有一分多余的反应。
“怎么,这么多年你们还背着我有了新感情?”
阿蒙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手上的力气是丝毫没有放松。
被梅迪奇附身的k先生,脖子几乎肿成了一块,分布痕迹的一环紧绷到了极限,似乎随时可能炸开。
但即便如此,寄居凡人之躯的“战争天使”也没有哼出声一下。
“无聊。”
造物主之子一下没了兴趣,无他,梅迪奇和凡尼亚的反应实在扫兴。
但就是这小小的细节,比之前阿蒙的所有言行都具备分量,原本认死了只当个石头一言不发的凡尼亚,来了兴致。
祂换掉了“战争天使”面前那杯被霍霍的根本没法入口的红茶,别扭着重新满上,看似不情不愿地推回了先前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凡尼亚唇角一挑,张扬的细微放在伊莲脸上,几乎是反差的代名词。
“看来我们的‘红天使’忘了,凡人的脖子可没那么结实。”
祂目含流光,一扫。
“真是可悲,‘猎人’途径竟然出了个差点窒息死掉的天使之王。”
“我们已经衰败到这种地步了吗?”
……
梅迪奇黑着脸揉捏着脖颈,刀了一眼。
“的确可悲。”
“另外两位‘征服者’,竟然是这个蠢货的手下败将。”
噎住凡尼亚,梅迪奇把目光重新放回阿蒙身上。
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脾气一贯火热的“战争天使”,竟主动偃旗息鼓了。
祂喝了口红茶,说道。
“主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