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重归于好
“上到神祗，下到凡人，太多太多的例子向我们揭示了真理，然后我们总是不信邪，卯着劲往死路上冲，没有一场彻底的失败，我们绝不会放弃。”
“不甘心啊，无论怎么做，往往都不尽人意。”
“可是，又能怎样呢？”
“愤慨、怒斥、质问、还是无可奈何？”
……
“大抵是无可奈何吧……”
泄了气的诗人依着柱子，一点一点滑落，瘫倒在地板上，一腿弯折，一腿平放着。
伦纳德·米切尔恨不得死在战争里，这样他就能摆脱凡世的折磨，可以抛下一切，被接去女神允诺的，唯有长眠和安宁的死后世界。
听院里的嬷嬷说，去了那就再不用发愁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会害怕，只需要闭上眼，舒舒服服的躺着，躺着……
“所以，大雾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盖因他也曾是邓恩小队的一员，伦纳德终究没能选择逃避，他满面痛苦地推开了阻挡在他与真相之间的壁障。
“是一场阴谋，鲁恩国王乔治·奥古斯都成神计划中的一环。”
克莱恩语出惊人。
“成神？”
明明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放在一起，伦纳德又没法理解整句话的意思了。
“你是说，国王想变成一个神？”
“他要怎么做？”
实际上，被帕列斯·索罗亚斯德选作寄生对象，不完全是一件坏事，至少算得上“偷盗者”里良心标杆的老公爵，真的拿出了一些放在外面，足以卖出千金万金价格的知识，来补偿伦纳德那被迫乱掉的人生。
伦纳德不是很清楚非凡途径的本质，但他多少从帕列斯·索罗亚斯德那，听说过不少称得上亵渎的言语，比如：“太阳”在很久之前，并不属于永恒烈阳，纯白大君是从造物主那篡夺了权柄，借着名为“大灾变”的叛乱，才登顶神位。
这件事说明了，天使和神之间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虽说困难，但还是有机会实现跨越的。
“需要非凡特性、唯一性，还有一个仪式。”克莱恩把握着节奏，“和普通非凡者晋升没区别，在教会中，序列一的非凡者被称为大天使，再往上就没有了。”
“但事实上，序列一上面还有晋升的空间，比如和教皇摄政王——‘命运天使’乌洛琉斯一个层次的天使之王。”
在向伦纳德简单解释了成为天使之王的条件，和天使之王这一宽泛概念下种种细化后，克莱恩才接着推进深度。
“刚才提到的唯一性，和字面意义一般，每条途径只有一份，象征着真神的核心权柄，掌握了唯一性，基本上就算是掌握了整条途径。”
“乔治·奥古斯都谋求的神座对应‘律师’途径的序列零，换言之，祂需要的也就是‘律师’途径的三份序列一特性和唯一性，然后在仪式成功后，饮下由这四种主材料调配而成的魔药。”
“可……这和大雾霾有什么关系？”伦纳德很有天赋，别看平时散漫成性，却总能抓住问题的关键，“按照扮演法来看，‘律师’途径侧重的应该是秩序，但是大雾霾……不管怎么想，大雾霾都是彻头彻尾的灾难，和秩序扯不上一点关系。”
“没错，大雾霾是一场人为策划的灾难，是混乱的代名词，和秩序无关。”克莱恩打了个响指，“大雾霾本身和仪式沾不上关系，是‘魔女教派’为了消化魔药采取的特殊手段。”
“问题在于，没有人规定，仪式必须一蹴而就，不能有前期铺垫。”
“你是说，大雾霾有利于国王成神？”伦纳德无法理解，“祂图什么呢，这是在损害自己国家的利益！”
“从短期看的确如此。”
听到旧友渐渐上道，克莱恩忍不住拍了下手。
“可如果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呢？”
“大雾霾处理了四十万人，其中大多集中在东区，是对政府价值不大的廉价劳动力，他们的使用年限不过二十年，很多人都没法撑到繁衍后代的年龄，即使生下了孩子，那些幼儿也无法健全长大，大部分都会折在招募童工的工厂，或者消耗在疾病和意外里。”
“抛开这些价值极低的人群不谈，看看剩余的死在大雾霾里的人吧。”
“你不觉得奇怪吗，伦纳德？”
“为什么卫生水平最好，有教会和官方非凡者保护的皇后区，还有集中了大批贵族名下庄园的贝克兰德西郊，也会变成重灾区？”
“为什么在大雾霾一天不到的时间里，会有三个贵族家庭绝嗣？”
“为什么这么巧，大雾霾那天，王子和尼根公爵都遭遇了不测？”
“前者当场暴毙，后者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沦为了只有呼吸没有思想的植物人，麾下实力强大的党羽，无一人替他叫冤，反而有的分裂，有的倒戈，半年前势力最大的保守党，竟成了一盘散沙。”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克莱恩薄情的用词令伦纳德不适，“处理”、“年限”、“消耗”，他实在想不懂，到底经历了什么，曾经那个心善、热情、勇敢执着于正义的年轻人，会变成这般冷酷模样。
但他终究是拎得清轻重的，没去耗费无意义的情绪在细枝末节的争执上，伦纳德锁定了克莱恩提到的种种“巧合”。
这些都是他本就知晓的情报，但碍于教会在王国政坛上尴尬的地位，他们虽然有权利参与政务，却没有足够的立场直接指定政策的方向，这也就导致了，教会在大雾霾后的政局动荡里，并没有选择直接参与，在辅助平定乱象后，便撤了出去远离麻烦。
而伦纳德作为教会直属的机动非凡小队成员，每天的日常工作已经足够繁重，也不会专门抽出精力，去探究一个教会都无意耗费心思参与的党争。
不过今日借着克莱恩的提醒，伦纳德很快便把握住了重点。
“国王想一家独大？”
“他想要统合政府，然后……”
后面，伦纳德不敢说了，多年来养成的，对王国那少得可怜，但多少还有的敬意，制止了他。克莱恩则没这么多顾虑。
“‘律师’途径的序列零，‘黑皇帝’。”
“呵，‘黑皇帝’的成神仪式要求：晋升者建立一个幅员辽阔的统一国家，并且得到国家内所有人的认可，让受祂统治的国民发自内心的认定祂的皇帝身份。”
“同时，这个国家还要有一套，由‘黑皇帝’晋升者本人指定的，特殊的行政规则和审美风尚等等，以及九座隐秘的陵寝。”
他冷笑道。
“北大陆诸国的行政基础，基本建立在罗塞尔的遗产上，这也就意味着，除了弗萨克独一家保持着相对的集权，其他国家多少都下放了权力，以因蒂斯为最，鲁恩的王室相对权力保留最多，有一个算一个，都很难再恢复到罗塞尔之前的一言堂。”
“尤其是近些年来，北大陆的教会有意参与到政务中，像是风暴之主教会，他们在鲁恩国内话语权，不亚于王室，可以算是鲁恩国内的第三大声音，乔治·奥古斯都想要完成仪式要求，就必须先集中，先前分散给政府的力量，塑造一个坚固的基本盘，否则祂根本谈不上后续。”
“你明白吗？”
“大雾霾本质上就是一次大清洗，教会赈灾不利，任由邪教势力横行，王国受到了多大冲击，教会就要承受多少压力，风暴教会首当其冲，黑夜教会也会受到牵连，更不用说大雾霾仅仅出现在贝克兰德一地。”
“虽然是首都受难，可核心区域没有受到太多影响，死伤也大多出现在东区，那里不过是消耗品，工人……破产农民那么多，外省还有数不清的，渴望上进的国民，希望借着首都的优势，博个更好的前程，如果不是后来发生战争，至多一个月时间，大雾霾带来的风霜，就会被鲁恩庞大的人口基数掩盖，别说四十万人，就算死了八十万人，也远称不上伤筋动骨……”
“那班森和梅丽莎呢？”
突然，伦纳德打断了克莱恩的滔滔不绝。
他微仰着头颅，认真道。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和廷根最后一封通信里，队长给我说，让我有时间帮着照看一下你的兄长和妹妹，他们有意来贝克兰德发展。”
克莱恩怔住了，趁着这机会，伦纳德继续道。
“你走后，大家都……大家都觉得，是你救了我们，你用自己的生命，替我们挡下了致命的攻击，放逐了继承了真实造物主神性的梅高欧斯，大家心里有愧，一直在暗中关照你的兄妹。”
“队长的伤你应该是清楚的，那件事没过多久，弗莱就接替了队长的位置，队长没有选择退役，他保留了荣誉职称，以顾问和指引者的身份，继续领导小队保护廷根。”
“卸下队长职位后，他便把空出来的精力，放在了和戴莉女士组建的新家庭，还有那些已经故去的老队员的家属身上，时不时会去拜访班森和梅丽莎，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察觉到克莱恩挣扎纠结的痛苦，伦纳德放低了声音。
“你离开廷根后，就没试着再打探班森和梅丽莎的情况？”
过了良久，克莱恩木然地眼球迟钝地转了半圈。
“没有。”
“我怕打扰他们，给他们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紧接着，克莱恩的嗓音里，不自觉带上了焦急。
“为什么班森和梅丽莎要去贝克兰德？”
“他们在廷根过得不好吗？”
“我死后，他们应该收到了一大笔抚恤金……”
“抚恤金……呵呵……”伦纳德苦笑，“克莱恩，如果是我死了，我没有父母亲人，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我那份抚恤金肯定会留给你们，留给小队……”
“如果，如果是你拿到了那笔钱，你会怎么想？”
又是一怔，莫大的自责席卷内心，克莱恩无法饶恕自己。
“我，我大概……不愿看到那笔钱……”
“会想着给你报仇吧。”
他与班森和梅丽莎之间，无异掺杂了太多虚假和欺骗，可唯有血缘上的联系，和从“克莱恩·莫雷蒂”那继承的亲情，对美好回忆的热爱，是不会作假的。
在一度失去所有后，梅丽莎和班森就成了他的寄托，虽然这段关系经不起推敲，虽然没能经历时间的考验，但那两个普通人，那个疲于养家、即将步入中年的男人，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的小姑娘，确实给予了他一份温暖。
经伦纳德这么一说，克莱恩不得不去直面他逃避的现实。
梅丽莎和班森肯定不会接受那份冷冰冰、沉甸甸的抚恤金，这是他们的兄弟用生命换来的，任何有尊严的人，都不会选择把后半生寄生在兄弟的遗骨上。
廷根，兄妹三人长大的地方，成了余下两人的伤心地……想到这，克莱恩便理解了班森和梅丽莎的选择。
“想回鲁恩看看？”
伦纳德似乎读出了克莱恩的心声，他见克莱恩点了下头，想了想道。
“老头儿走之前给我说，祂大概是要回贝克兰德，去那边做一些事。”
“如果你想回去，我们在贝克兰德至少能得到一位天使的帮助。”
一位？
做一些事？
是去找“提灯天使”吧……查拉图和索罗亚斯德，“占卜家”和“偷盗者”，两个所罗门帝国的公爵凑到一块儿，是为了阻击乔治·奥古斯都？
不过乔治·奥古斯都真的有机会成为“黑皇帝”吗？
拜朗丢了，祂无法借拜朗皇冠加冕皇帝称号，鲁恩国内流行的仍是罗塞尔时期的延续，无论怎么看，这个所谓的“黑皇帝”仪式的水分也太大了些。
但既然教皇摄政选择把索罗亚斯德派去贝克兰德，就说明乔治·奥古斯都还有一定的可能，不能轻视，总是要看看才能放心……
在与大局相关的理由推进下，克莱恩下定心思。
等结束海上的事，他必须回贝克兰德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