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371章 误会

菲列奥大教堂的本堂神甫,亦或者说,西拜朗教区负责人大主教皮埃尔·拉纳。

他绕过乳白色比例完美的立柱,露出了他身上的丝质衬衣,镶嵌着宝石的镀金法冠,予人以沉重感官的红色披风,以及数以百计的由贵金属,尤其是黄金制成的,带有宗教意味的装饰。

远远望去,这位大主教活像一座移动的首饰展台。

和其他正神教会都不同,盖因永恒烈阳本身兼任商业的保护神,祂的教会和信仰群体,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现实的铜臭味儿。

以往,永恒烈阳的大主教们,还能用教权的威严粉饰掩盖这份俗气,可随着现代商业体系愈发完善,不同大陆之间的商业交流愈发活络,统治因蒂斯半壁江山,兼具政治、宗教、经济、军事四种功能的永恒烈阳教会,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加入了俗人的游戏,失去了信仰高高在上的可触不可及的光环。

克莱恩看见皮埃尔·拉纳的第一眼,就认定这不是个好对付的。

他不怕宗教狂热分子,倒真不愿碰上个心思灵活的。

克莱恩审视大主教的同时,皮埃尔·拉纳同样在观察两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在永恒烈阳教会内部,皮埃尔消化“无暗者”魔药的速度都是少有人能够比拟的,而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还要归功于他对扮演法的深厚理解。

不同于他那些迂腐的同僚们,皮埃尔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他可以为了帮教会攫取更大的利益,同低俗的暴发户和放贷的人渣合作,也可以为了清剿罪恶的异端,纵容一些野生非凡者壮大,甚至必要时刻给予这些他豢养的猎犬些许帮助和支持。

他从不认为“扮演法”是应当被鄙夷的、取巧的歪门邪道。

相反,在他看来,扮演本身和通过对永恒烈阳绝对的虔信换取晋升的方式,没有任何区别。

通过扮演来加速魔药消化的原理,无非是令自身贴合途径和序列的本质,而永恒烈阳,他们纯净、圣洁的主,正是本途径的顶点,是“太阳”的化身,那么扮演自然而然也就可以视为对神的模仿,是让己身向神展示的美好靠近的一种方式。

总之,为了达到这一点,皮埃尔无时无刻不在维持着微弱的净化。

一圈又一圈足以净化堕落、污秽、腐蚀、黑暗、邪恶、疾病等领域的力量的,温暖的光辉,从皮埃尔身边荡开。

它们扫过领路的神甫,扫过身着拜朗长袍的克莱恩,在扫过做渡鸦打扮的莎伦时,一向敏锐的皮埃尔,在莎伦那精致不似真人的面容上,捕捉到了一瞥转瞬即逝的蹙眉。

哦……皮埃尔稍稍绷紧精神,不动声色地迎上前去。

“日安,两位。”

他象征大过实际意义的行礼,听神甫汇报了几句后,随口找了个理由,支开了这位小心思颇多的手下,把前厅变成了三人独享的谈话场所。

“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两位?”

皮埃尔噙着淡淡的、礼节性的微笑。

“詹姆斯,”克莱恩不假思索道,“詹姆斯·斯科特。”

一个标准的鲁恩名字……皮埃尔侧过头,目视着莎伦,等待这位据说出身因蒂斯的小姐,会给出一个怎样的回应。

头一次,莎伦体验到了那独属于“恶魔”的,对恶意敏锐且美妙的警示。

她发觉眼前的永恒烈阳大主教,很可能通过某些蛛丝马迹,认识到了他们身份上的疑点,如果她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的踩点和试探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不过这点程度的猜忌,本就在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若是永恒烈阳大主教在如此近的距离内,都不能发现些什么,那才叫奇怪,让人不禁生寒,怀疑是不是有更大的阴谋或陷阱,正藏在暗处等待着他们落网。

莎伦维持着那面具,不,应该说人偶一般完美无瑕的无机质的微笑,用缺少温度、富有距离的彬彬有礼,不动声色地同大主教拉开了些许距离。

“夏洛蒂·迪利埃翁,您或许听说过我的家族。”

不管怎么说,莎伦终究是在特里尔生活了十来年之久,虽说她终日被查拉图家族监控,深居简出过的活像个出了家的修女,但她还是搞定了大部分贵族小姐都必须完成的一门课程。

纹章学是一门无聊透顶,却又在一些场合无比有用的学问。

和许多贵族小姐一样,莎伦只听别人报上名号,就能讲出对方曾祖一辈的功绩和丑闻,对于大多数特里尔贵族来说,尤其是那些游手好闲,不善经营家业,却还有着不少家底的,他们最擅长的便是讨论同一阶层的八卦,和从故纸堆里找乐子。

前者,莎伦不太擅长,她不喜同靡靡之辈社交,她的“祖父”也从不允许她和那些人接触太多;后者,接触不到太多娱乐,从写满了各家先祖功勋的大头书里找精彩,也就成了莎伦为数不多能正大光明享受的悠闲。

而夏洛蒂·迪利埃翁,就是莎伦从少有的她知道的八卦中,随意借来的一位主角的名头。

她不需要太了解那位小姐本人的性格和处事风格,西拜朗和特里尔隔着数千公里,因蒂斯又有那么多贵族,大主教本人又显然不是对风流韵事感兴趣的那类人,不可能真就巧到看出她破绽的地步。

“啊,迪利埃翁家族,一个应该受到我们所有人尊敬的古老家族。”

皮埃尔·拉纳惊诧地扫了莎伦两眼,似乎没想到会在偏僻的殖民地,遇到一位侯爵家族的成员。

“我真是没有想到,命运竟如此奇妙。”

“奇妙?”莎伦装作不解的模样。

“是啊,迪利埃翁家族一直是开明和进步的象征,”皮埃尔若有所指,“当年在大革命时期,就是他们带头给索伦国王投了斩首的赞成票,帮着罗塞尔砍掉了国王的脑袋。”

“不过我记得,迪利埃翁家族虽然在政治和思想上相当开放,但您的先祖和家人们,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上,却与大多数保守派贵族,没有太多区别。”

“嗯,我的意思是,虽说消化了有一会儿了,可当我想起您和斯科特先生的爱情,还是难以相信这不是一场受神祝福的相遇。”

莎伦的脸庞肉眼可见的阴了下来,让她本就拒人的冰冷,更明显了一些。

克莱恩搞不懂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到底是莎伦在伪装道路上更进一步的表现,还是少女出于本心的展露。

总之,究其原因背后不论发生了什么,现在都该他出场挽救了。

“或许正因为开明和进步,所以我才能打动夏洛蒂的心。”

克莱恩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有一天竟然会从他的嘴里脱出。

好在皮埃尔察觉到了克莱恩话里的尴尬,微微一笑。

“抱歉,是我冒昧了。”他那张方正的脸上,真的浮现了一点歉意。

这位永恒烈阳的大主教引导克莱恩和莎伦向教堂更深处走去,他们穿过围绕室内喷泉建立的前厅,来到一排排长椅整齐排列的礼拜堂,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同时也请克莱恩与莎伦就坐。

“两位,我衷心祝愿你们的爱情能够在神的见证下得到完美。”

“只是我还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们要选择现在还留在拜朗,而不是回国去呢?”

“且不说拜朗遭遇了不应有的流血和纷争,哪怕前几年,我也想不出拜朗有哪处可以与特里尔相比。”皮埃尔伸手指向莎伦,似乎真的在为两个年轻人的未来考虑,“迪利埃翁小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或许她的爱好,能够让她陪着您在群岛之间辗转,可爱好毕竟只是爱好,是生活的调剂品。”

“西拜朗这种地方,不能举办舞会,不能随便购买首饰,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仆人,只有野蛮人和乡巴佬。”

“一开始,爱情的存在尚能维系你们,可随着时间拉长,那些最初被你们真挚情感掩盖的矛盾,早晚会冒出,在你们最疲惫的时候,施以致命一击。”

皮埃尔苦口婆心,从丝质衬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小型文书。

那上面印着简洁线条组成的永恒烈阳圣徽,全部内容用古赫密斯语书写,密密麻麻,巴掌大的纸排的满满当当的。

“当然,一切选择皆是你们私人的、不可侵犯的权利,我能给出的只有作为过来人的建议。”

“不过,斯科特先生,既然您希望投身我主的怀抱,我想在这一点上,您应该听从我。”

皮埃尔将散发着和煦光芒和温暖热度的文书交到克莱恩手中,并没有解释上面对世人来说生僻少见的古赫密斯语的具体含义。

借助菲列奥大教堂内数不清黄金装饰和玻璃彩画的掩护,皮埃尔·拉纳放大了他时刻维持的净化光环,于试探中观察克莱恩与莎伦的反应。

可惜,并没有看出什么。

他确实有察觉到堕落、邪恶气息的存在,可那近乎虚无缥缈的感觉,并非能看到的实质性的证据。

对同一层次的目标,净化光环并不算太好用,它与生物意义上的雷达不同,并非放出光晕后,便能知晓范围内谁是堕落者,谁是邪恶者。

“太阳”途径的非凡者,必须通过观察目标经受净化光环后的反应,才能确定。

一般来讲,凡是与堕落、邪恶、黑暗领域相关,是无法抵抗净化光环的辐射,必将表现出异常。

可自称夏洛蒂·迪利埃翁的女人并没有,那个詹姆斯·斯科特也没有。

目视着浏览了文书几遍,眼中透着迷茫和愚蠢,显然没能看懂文书内容的克莱恩,皮埃尔只得解释道。

“这是一张‘公证书’。”

“公证?”

“是的。”皮埃尔颔首道,“我主是商业的保护神,凡是达到一定金额的商业活动,或者需要支付金钱的活动,都需要签署一份经过我主祝福的‘公证书’,以彰显对神灵的敬畏。”

“可是,受洗也算重要商业活动吗?”

这次克莱恩没有装,他真的不是很理解。

别的教会听说有人皈依,恨不得免除一切手续,怎么到永恒烈阳教会这,想“弃暗投明”还要先交钱了?

对此,皮埃尔温和地说道。

“一般来说,受洗仪式并不需要花费什么。”

“但是您不一样,斯科特先生。”

“考虑到您的未婚妻……美丽的迪利埃翁小姐是一位高贵的侯爵子嗣,而迪利埃翁家族又是共和国内富有影响力的那一批,一场隆重、庄严的受洗仪式,是十分有必要的。”

“当然,您的受洗仪式要是在特里尔举行,那实在再好不过了。”

“不过看您的意思,您和您的未婚妻一时半会儿,并不想离开拜朗,菲列奥大教堂也能满足您的需要。”

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花钱买证书……克莱恩嘴角扯了扯,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很好的建议。”

“那您认为,我的受洗仪式什么时候开始比较好?”

“今天吗?”

“不,不着急。”皮埃尔笑着道,“每周四的正午是我们最靠近的主的时刻,我们可以在那时候举行您的受洗仪式。”

“至于费用上……”

永恒烈阳的大主教像个市侩的商人,手指点在文书其中一段上。

“您可以选择四千八百费尔金和六千二百费尔金这两个……”

……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克莱恩最终还是掏了相当特里尔一位公务员一年工资的昂贵定金,将那位过于“热情”的永恒烈阳大主教搪塞了过去。

受洗仪式的时间定于下周四正午,也就是六天之后。

圣菲列奥大教堂的前厅,皮埃尔·拉纳摩挲着掌中泛着温热的金黄色文书,背后水流裹挟金箔的喷泉发出哗哗声响。

先前被皮埃尔支开的神甫从侧门走了回来,凑到上司身边,小心问道。

“阁下,您有看出什么异常吗?”

对此,皮埃尔的回答相当简单,他冷冷的扫过视线,那个试图争利的神甫瞬间退缩,迈着与来时一般的无声无息的脚步,消失在了前厅。

直到耳边除了流水再无别的动静,雕塑般僵立许久的皮埃尔才有了动作。

他侧过头,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密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