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诡辩
“这怎么会是他们的问题!”
“高地的平民将你们视作洪水猛兽,他们难道不恐惧北大陆人吗,不记恨压在他们头顶的奴隶主吗?”眼中喷涌着怒火,克莱恩强忍着上前一把扯住戈斯塔尔斯衣领的冲动,厉声斥责道,“是你们,你们自己败坏了在同胞眼中的形象,你们滥用恐惧和血腥,表现得比北大陆人更残暴,所以人人对你们唯恐避之不及!”
“你们贩卖毒品!你们拐卖人口!你们走私军火!你们策划恐怖袭击!不分缘由大肆屠杀!”
“一边蔑视同胞的人权和人格,一边高呼大义,你们这样的做法,只能把人民推向你们的对立面,更别说得到支持!”
“哈,一群龌龊的、欺软怕硬的屠夫,也好意思污蔑别人形同猪狗,你们自己倒是真正的畜生,可悲的贱种!”
克莱恩喘着粗气,目视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戈斯塔尔斯,忽见“魔鬼”讥嘲一笑。
“傲慢。”
他活动着脖颈,舌头舔过牙齿,肩膀向内收缩又放开。
“或许你说的对,我是个屠夫,也确实片面,不过你大可不用为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也不沐浴同一信仰,生活在同一土地之上的人伸冤。”
“他们和你有关系吗?”
“他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得到公正待遇,和你,有关系吗?”
“难道说,你喜欢莎伦那个小姑娘,喜欢她漂亮的脸蛋,喜欢她清清冷冷的性格,所以还没来得及发生些什么,就已经把自己看作高地人的女婿,自恃肱骨想去扮演高地的人道救主了?”
戈斯塔尔斯斜着头,吊着眼角觎了克莱恩一眼。
“那你算是想错了。”
“在我看来,莎伦,还是她的老师——所谓的‘不死王女’蕾妮特·提尼科尔,她们都不算是高地人。”
“怎么……”
克莱恩欲想反驳,刚吐出一个单词,便被戈斯塔尔斯打断。
“得了,即使你没见过蕾妮特·提尼科尔,你没见过莎伦吗?”
“你不知道这小姑娘长着一副北大陆人的脸?”
“在我看来他们甚至比不上拜朗的艾格斯,虽然艾格斯家族把拜朗赶上了绝路,可至少人家和大多数拜朗人长得差不多,没披着一张违和的白皮。”
“而且,我们把人民推向了对立面……”
“你确定吗,造物主的神使?”目光变得愈发诡异,戈斯塔尔斯咧着嘴角道,“如果真相如你所想的那般,你称之为残酷的手段让我们把人民赶得离我们远远的,那我们早该死绝了,‘玫瑰学派’早就该不复存在了。”
“我们抗争了十几个年头,高地人的平均寿命不过四十岁,中间诞生又长大了一代人。”
“他们从小就生活在北大陆人的奴役下,从未见过过去王国时期的繁华,没有受过我们自己文化的教育,是听着黑夜、风暴、太阳等等异端神灵的歪理长大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还要加入我们,为什么我们的队伍里永远不缺乏年轻人?”
“事实就是如此,永远都有人不停的加入我们,而我们永远都能继续战斗下去。”
说到这,戈斯塔尔斯摊开了双手,仿佛张开怀抱即将拥抱克莱恩一般,语调轻柔的问道。
“尊敬的伟大造物主的神使,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恶贯满盈的我们,能一直得到支持?”
话音刚刚落下,还不等眉头紧皱的克莱恩给出回应,就见兀自得意的戈斯塔尔斯后退几步,仰头拥抱虚无的天空,像是缅怀某个已逝之物。
“因为有人比我们更残暴、更血腥、更龌龊、更欺软怕硬。”
“北大陆的白皮惹不起造物主,所以他们就来西拜朗,来高地和河谷迫害我们,迫害同为丧家之犬的拜朗人。”
“他们那么威风,从不许南大陆的原住民忤逆他们,可我也从没见过他们胆敢逾越大森林附近的国境线一步,染指进犯造物主庇护的土地。”
“生活在幸运和幸福之中的你们,永远不可能理解我们。”
“北大陆人的竭泽而渔为我们提供了优秀的兵员,当然,这还远远不够,革命和战争总是需要无尽的血液,直至填满贪婪的池塘,让血溢出来,才能看到最终的结果。”
“所以我们才把屠刀对准了那些被圈养的家畜,我称之为猪的,你口中的高地人。”
“他们明明饱受迫害,活得不如他们的主子们怀里的猫狗,又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现实,贪图所谓安逸的环境。”
“就是因为他们的不作为,他们的妥协思想,才他们从人,从我们可贵、可敬的同胞,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猪。”
戈斯塔尔斯笑得癫狂。
“我是在拯救他们啊,造物主的神使。”
“是,我拆了他们的狗窝、猪窝,可是我把他们从奴隶的身份解放了出来,我让他们的灵魂回到了自己文化中的往生之所,而经过筛选被允许活下来的那些,则褪去了畜生的烙印,学会拿起武器,成了一名值得敬佩的战士。”
“这是莫大的荣耀,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值得赞颂的奇迹?”
我可去你妈的……费了不知多大的力气,克莱恩总算没把内心的愤怒以污秽词语的形式发泄出来。他单手捂住了额头,仿佛正对抗着某种身体不适,缓了好几秒才找回语言功能,继续这场渐渐失去了意义的交流。
“不可能。”
“我相信高地人会为了报复北大陆人加入你们,可我不相信经历了你们谋划的大屠杀,幸存下来的高地人,还会选择你们。”
“你们把他们害的家破人亡,失掉了在这个操蛋世道上仅有的财富,还指望他们反过来与你们共情,不说分明加入你们的‘伟大愿景’?”
“就如你们所说,高地现在的年轻人从小便没有感受过真正的高地文化,他们受的是北大陆教会的教育,不说得到的教育是否正确,可也至少有个部分恰当的世界观。”
“你说这样的一群人,会原谅和他们有着血仇的你们,放弃虽然漠不关心但也无害于信徒的七神,转身拥抱‘欲望母树’这血肉磨坊,拥抱一个深不见底,只能用灵魂填充的‘深渊’?”
“这不可能,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哦,造物主的神使啊……”戈斯塔尔斯自顾自地摇头,目光中流露了几分轻蔑,“你是个聪明人,我败在你手里,或许是有你更受你的神眷顾的因素,可我也不会否认你出色的个人能力。”
“可是你明明如此聪慧,为何连一个简单的问题都无法看透?”
“你说那些人不会加入我们,但是他们解脱于我们之手,可能最初几天里他们还会叫嚷着复仇一类的空话,去宣扬他们从北大陆人手里学来的歪理,可是他们终究会明白,除了加入我们,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正想说些什么,却又骤然止住,克莱恩突然意识到了戈斯塔尔斯的自信从何而来。
“看来你明白了,是的,就像你想得一样,我们得谢谢北大陆人,谢谢他们无条件不信任经由我们手控制过的城镇,不信任上面还活着的所有生灵。”戈斯塔尔斯嘶哑笑道,“他们居无定所,他们无法再享受安逸的人生,又被原来的主子怀疑、忌惮、排挤,甚至要把他们赶尽杀绝,所以他们必须拿起枪,找个合适的武器自保。”
“我们是高地人唯一的反抗组织,也是他们宿命的尽头,他们脱离了家猪的身份,还要彻底洗清身上的畜生味道,才能重新变成人。”
“这只有我们能帮助他们,所以他们终究会找上我们,变成一个真正的战士。”
“到那时候,没有人会再怨恨我们,他们拥抱了和我们相同的信仰,摒弃了北大陆人的邪说,自然也就看清了现实,找到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北大陆人把高地变成了养殖奴隶的草场,是你们这些造物主的信徒毁灭了我们的国家,而在这些发生之前,‘玫瑰学派’不过一个保守古板的宗教集体,它是高地王国政权的幕后操纵者没错,可他也是个质朴的学术组织,因为‘节制’的戒律存在,祭司们还有虔诚的诸侯也不像拜朗人,贪污成性。”
“如果没有你们,没有北大陆人,‘玫瑰学派’还是个不错的统治者,现在行事骇人极端的‘放纵派’也就从未存在过,那么该怪谁呢,谁才是那个真正的恶人?”
戈斯塔尔斯慢慢伸出手掌,食指重重点在了克莱恩胸口。
“是你们啊。”
克莱恩突然一把攥住了戈斯塔尔斯压在他胸口的手指,他左手瞬间被炽热刺眼的金光覆盖,右手腕部则延伸一道掺杂着橘黄的银光,斜着向下塑成剑型。
“诡法师”以极快的速度,在“魔鬼”做出反应之前,释放了远不及他怒火半分的净化之火,并扭转“荣耀者”幻化的黎明之剑刺穿了“魔鬼”的胸膛。
他目视着不可理喻的疯子,途径神性特质外显的双眼喷薄着自晋升后少见的凡物色彩,幽黑无光的深潭里,燃烧的深红隐约可见。
“我听够你的诡辩了。”
“诡辩吗?”
明明大半的身躯都被来自烈阳的净化之火吞噬,明明胸膛都被破碎的黎明风暴洞穿,戈斯塔尔斯那枯槁的脸上却没半点波澜。
他注视着克莱恩的双眼,高傲地挑起了下巴。
“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动怒?”
“难道不是你发现你先前自认为的真相,在我分享与你的真正真实面前不值一提,觉得我用实话践踏了你的脸面,没控制住嫉妒、怨恨、傲慢的欲望,才想到以伤害我肉体的方式,找回你失去的权威?”
“造物主的神使,你大可以把我的辩白转述给你远在亚伦斯的神,祂曾拯救了我们,祂远比你更理解世间运行的道理,见过太多太多没有逻辑的悲剧。”
“你,是个外来者,你甚至不是特伦索斯特人,你是个鲁恩人。”
“你唯一了解的高地人,就是莎伦,可能你对她的兴趣还出自于原始的冲动,也就是‘节制派’厌恶的情欲。”
“哦,对了,‘节制派’厌恶情欲,他们为什么沿袭师徒制度上千年,难道真的无私到不愿让宗教权柄流转在自己的血脉之间吗?”
“不,只是这群不会变通的呆子诵经诵杀了,他们厌恶情欲和生命本来拥有的权力,认为交配是一种罪孽,所以选择不留下子嗣,而是以师徒代替血脉。”
“莎伦的老师是‘节制’最大的支持者,她从小受蕾妮特·提尼科尔的教导,你认为她又是哪种人呢?”
戈斯塔尔斯欣赏着克莱恩的脸色骤然阴沉,肆意发笑,哪怕血液从口中漫出来也不曾停止。
“你没经历过真正的血与火,也没经历过真正的失去,你既不了解我们的土地,也不了解我们的文化,你对我们的印象仅仅来源于一个女人,一个早就和我们离心离德,过上奢靡生活,背叛了民族,对同胞苦难不闻不顾的女人。”
“你靠着从她那得来的一知半解,就想在打败我的肉体后,继续羞辱我的精神,想坐在这给我上课?”
“小子,别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你在丢造物主的脸,你在令一个伟大的神蒙羞!”
“你不仅是你自己,你更是祂的神使,祂教导你们谦恭、崇善、仁心等等美德,你却只学会了傲慢和无知。”
戈斯塔尔斯被剑尖挑起的身体逐渐崩溃瓦解,他的生命俨然已至尽头。
可他没有选择噤声,他不想放弃最后发声的机会,收敛了笑意,神色狠厉,在完全崩溃的前一秒,以超乎克莱恩想象的毅力,顶着剑刃,任由黎明长剑扩宽胸口的创口,挤到了克莱恩的脸前。
他啐了克莱恩一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会在深渊等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