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该死的情感问题
绯红的月光透过纱幔,影子相伴其身翩翩起舞,恍惚中,黑夜仿佛萌发了人性,屹立在天边、地脚,静静俯瞰着沉睡的城市。
映入莎伦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色,冷风拂面,脱离温暖的被窝大脑堪堪清醒,莎伦蔚蓝色的眼瞳旋即收缩成针,小幅度“狼人化”后夜间视觉能力的提高,让她得以看清房间中所有角落里每一个最小的动作。
不知何时壁炉熄灭了,原本温暖而安详的房间,此时冰冷异常,就如她方才于迷蒙中窥见的梦境一角。
从未有哪个梦境如此清晰过,即使醒来,莎伦依然能回忆起大量细节。
她推开挂在胸脯上的被褥,正要走下床铺,却发现房间门口处,从门缝里泄入的微弱烛光忽地摇曳。
并不需要推门去看,灵性直觉已为莎伦在脑海内勾勒出了那道影子的全部形象。
“夏洛克?”
虽然早就知道了v先生的真名,但出于某种心理,莎伦一直使用的还是克莱恩·莫雷蒂暂居贝克兰德时用过的那个假名来称呼。
过了许久,门后才传来一道不太真切的沉闷嗓音。
“抱歉,我刚才感受到一些异常。”
停顿了两秒,声音变得真实,摇曳不定的影子也彻底固定下来,只是其中因沉闷和犹豫给人的束手束脚的感觉愈发重了。
“A先生正在检查神龛,杰利·查拉图去了军部,我们怀疑刚才的异动不是偶然。”
“是诅咒。”莎伦断定道。
她并不在意克莱恩半夜叨扰自己的理由,就如她毫不在意地打开了房门,让更多的烛光洒进她的卧室,将“诡法师”一瞬间的局促通过影子放大,映在了卧室的墙壁上,映入了她的眼中。
突来的对视令尚且年轻的半神措不及防,一时甚至忘记了眼下的迫切之事,他的失神被不善表达和解读的少女错悟,于是没头没尾的谈话得以延续。
“身是心的牢笼,世界是身的牢笼。”莎伦躲避着青年恍惚间无意放空的直愣愣的视线,“这是‘玫瑰学派’最初的教条,也是扮演的要领。”
“但是,就像每一条途径的扮演都有两面,我们的教条也可以被追逐放纵的异端曲解、利用。”
“大范围的群体癔症和幻觉,很有可能是一位天使发出的诅咒。”
莎伦的见解停留在空气中,克莱恩又愣了一秒才紧忙拾取。
他收拢着莎伦的分享,强迫自己将思绪摆在正事上,并紧急从记忆深处调动更多晦涩难懂的隐秘和非凡知识,结合分享的内容思考,寄希望以此来稳定心神。
一位“异种”途径天使的诅咒?
在这里,在“红天使”的临时军务部脚下?
不,不对,除非是“玫瑰学派”信仰的那位“被缚之神”亲临,否则哪位放纵的天使胆敢染指摩尔法拉,等待祂们的都只有死亡……
造物主的刀兵不会忍下如此明目张胆的冒犯,他们对荣誉看得比谁都重,“放纵派”就算再没有理智,也不会蠢到触“红天使”和祂的军团的霉头……
克莱恩那消瘦、棱角分明的面容暂时隐晦藏入了缺少光照的黑暗,借助散布在外的秘偶的眼睛环顾一番,低声说出了猜测。
“会不会是搞错了,军务部只派出了法警安抚群众,没有人无故变异,也没有平民被吸干灵体无声无息的死亡,他们认定这最多只是骚扰,不是蓄谋已久的袭击。”
“或许……”
莎伦不以认同,缓慢的点了点头。
只是当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确实无人因方才的异变丧生,她也不知该怎样才能让他人重视起来。
再说……封闭内心的人偶小姐利用她那常年缄默而练就的本领,聆听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呼吸掀起的气丝,判断他人的心思。
是的,再过几个小时,凌晨他们就要离开摩尔法拉了,之后这里再发生什么,也与此时的他们无关……莎伦认定克莱恩有着类似的想法,想要追究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赤裸踏在地板上的双脚默默转向,手掌搭在了门板边沿。
“对了,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我听说每个人梦见的内容都不一样,法警们正在搜集这些内容,可能对调查梦境来源有帮助。”
莎伦倚在门板上的手又放了下去,两只脚重新并紧,面上的犹豫给克莱恩的感觉不像作假。
“你梦到了什么?”
很少见啊,莎伦小姐竟然会主动在谈话中反问……稍作回忆,克莱恩无所保留的讲述道。
“一轮月亮,一轮……被血红海洋包裹的,表面看起来很黏稠……很恶心的月亮。”
“只有月亮?”
“不,还有其他一些,不过很多我无法辨认它们代表了什么,比如巨大的荆棘藤蔓、夸张的参天巨树,还有黑色的结冰的海洋,燃烧的水晶,遍布巨大石块的荒野,被焦土覆盖的环形山,我不太理解它们隐喻了什么……”
克莱恩从未有哪个时刻,希望自己留有一头长发,这样他就能利用发丝彻底遮住他的脸和眼睛,不用再努力催动“小丑”的能力,生怕有一点不安的情绪泄露。
他确实没看懂所有的意象,但有一部分,他就算想欺骗自己,也无法心安理得的装傻。
据他所知,除了第四纪亚伯拉罕家族那些学徒半神中的佼佼者和天使,这个世界再无别人抵达过大气之外。
或许罗塞尔可能尝试过,但他没有留下明确的记录,至少克莱恩还没有见到。
而且在天文学和星相学中,也没有哪一篇研究具体描述过红月表面的情况……红月是黑夜女神管辖的领域,但直觉告诉他,出现在梦里的那轮红月绝不是他所熟悉的绯红之月。
虽然他作为“值夜者”的时日并不长久,可是无论怎么说,他都详细读完过《夜之启示录》,不会犯下错将邪神捏造的幻象按在黑夜女神头顶的低级错误。
环形山、荒野……这都是月球外表的景色,黑色结冰的海洋和燃烧的水晶应该代表的是“深渊”,至于荆棘藤蔓和高耸的巨树……
不久前,克莱恩刚摧毁过一株“血肉之树”,绝不可能忘记那东西的模样。
真的是诅咒!
难道又有新的“血肉之树”出现了?
星星高原是“玫瑰学派”的大本营,“玫瑰学派”痛恨北大陆人,可也同样痛恨特伦索斯特人,不论哪一方胜利,都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再加上“放纵派”们难以理解的思维,他们确实有可能做出为了不让任何一方得到高地,召唤邪神自杀式袭击的事……
“是‘原始月亮’和‘欲望母树’。”莎伦代替克莱恩说出了那两个禁忌的名字。
她有些失落的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另一边,躲避克莱恩可能的察觉,同时也隐藏了眼底的疑惑。
神使v先生在群岛带领众人摧毁了“玫瑰学派”的阴谋,将一棵尚未成型的亵渎植物毁灭,这在帝国内部不算什么秘密,莎伦自然也听说过。
窗外的残缺的绯红安静悬挂在天空的一角,将它的色彩平等洒下世界的每一寸,它的光透过飘荡的纱幔,形成一缕缕不真切的四散的线,穿梭在房间内的阴影和黑暗中,又默契绕开了站在一起的两人。
莎伦知道克莱恩对梦境里的象征并非一无所知,彼此间距离如此之近的两个人,隔着无法想象的壁障,均不敢上前试探壁障坚实与否,只怯懦的许那障碍暂时留在那。
停顿了片刻,没有就为什么环形山、冰海、巨树等事物代表着什么纠结,莎伦讲述起了她在幻觉中看到的。
“我梦见了高地陷落的那一天。”
“梦见了,老师被‘战争天使’砍下了头颅,祂的灵魂没有掉入灵界,也不像拜朗人所宣传的那样被‘冥界’和‘死神’收走,而是落入了‘欲望母树’手中,和我们的神一样,被恶毒诅咒凝结的荆棘贯穿,被无形扭曲的污染折磨,一直,一直……”
“我看到了祂受折磨的样子,听见了祂的哀嚎和求救。”
莎伦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克莱恩听了,有意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他发出了有些苦涩的笑容,只能尝试岔开莎伦的思路。
“你当时目睹了‘高地王女’的……”
克莱恩终究没能将“死亡”脱口,哪怕这词汇的发音并不复杂,只有两个音节。
“我没有。”莎伦淡淡道,是一如既往的人偶般冷漠的风格。“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祖父,捂住了我的眼睛,在老师被“战争天使”击落,走到祂面前时,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祂松开捂着我的手,老师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之后,特伦索斯特的军队和‘战争天使’的军团撤离了高地,他们将我的故乡让给等待在周围,虎视眈眈的北大陆人,我也被祖父带去了因蒂斯,再没有回来过。”
也就是说,莎伦小姐并没有亲眼看到“高地王女”被杀死……联想到前日“红天使”刻意展示给自己的,艾因霍恩和索伦家先祖的下场,克莱恩怀疑“高地王女”同样没有彻底死亡。
祂很可能和那两位第四纪的“猎人”途径天使一样,被“红天使”以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秘术,封印在了水晶中,又或者是被关押在了某个地方。
造物主不喜滥杀,除了几位古神,或是因为回收特性的必须,或是为了摧毁异族的信仰,造物主很少会将某个种族和信仰赶尽杀绝。
正如血族和大地母神教会为造物主创造的“众生之父”的名号一般,这位传奇的神灵即使遭遇背叛,终于被痛苦和堕落折磨后,也没有展露出暴虐的一面。
祂的疯狂始终被限制在祂尚有理智时为自己定下的条条框框下,从巨龙、巨人和精灵的遭遇就能看出,“天灾女王”和“公义天使”就是最好的证据。
很可能“高地王女”就是出于这种考量,被“红天使”隐蔽的留了一条性命,只等待合适的时机,再推出来代替终将被处决的“被缚之神”,笼络高地人的叛心,最后帮助造物主拿下又一块土地。
“提灯天使”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把这种可能讲给莎伦小姐,宁可承受莎伦小姐的怨恨和疏远,也不愿说明真相,看来“高地王女”大概涉及到了造物主某个关键计划的一环……克莱恩同样选择了缄默。
他忽然想起,正安静躺在他风衣口袋里的那封信。
今天休息前,阿兹克先生的信使送来了回信,他的老师在信上着重强调了几个地点和人名,希望克莱恩能够把这份情报替他转交给“红天使”,当作投名状。
同时,阿兹克还在信中发出了邀请,希望克莱恩能与他一起行动。
他的私事似乎还没有结果,可掌握部分拜朗人,并进一步拿下整个西拜朗的计划迫在眉睫,这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个人情感,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更重要的工作中。
不过出于私心,阿兹克没有完全放弃那件私事,也正因此,他才想邀请自己的学生,得到更多的帮助。
如果我的猜测属实,阿兹克先生的经历倒是和那位“高地王女”很像……把握到其中的共通点,克莱恩决定不能再继续眼下这危险的话题,装作犹豫的样子,还在纠结该说什么,突然听见背后客厅方向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动,紧接着是门扉与门框撞击的闷响。
克莱恩愣了一下,稍低的头抬起,微微颔首,正色道。
“杰利回来了。”
……
十数头巨龙集体俯冲,比巨龙吐息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那相同数量火炮整齐开火发出的咆哮。
短短几分钟的轰炸,等到巨龙们的影子再消失于天际,躲到丘陵背面勉强幸存的士兵才颤悠悠地爬起身,一遍又一遍的确定了那些翱翔在空中的狰狞巨兽真的离开后,才爬出战壕,去收拢被火炮打烂的同袍们的尸体。
至于像伦纳德一样的非凡者,则有着别的任务。
“老头,这比你说的还猛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边安抚着精神被巨龙“心灵吐息”折磨到崩溃的可怜大头兵,伦纳德边压低嗓子问道。
只是还没等他吐槽更多,“同居者”那苍老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满是不耐烦道。
“呵,我还没老糊涂。”
年老的天使借助伦纳德眼睛观察着周围,祂没去看鲁恩军队阵地上的惨状,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带,跨越漫长的距离,窥视着常人无法看清的目标。
两方阵地间相距十五公里的,特伦索斯特的军队没想着再多设一道幻术支持的视觉屏障,整个营地大大方方的暴露在平原上,只是周围散落的岗哨杜绝了窥探者。
这给了帕列斯·索罗亚斯德打探详情的机会。
“不过我没想到,他们的风格依旧这么狂野,几百年都没有变化,进步的速度却超乎了我的想象。”
当帕列斯瞥到特伦索斯特营地里,一个扛着大口径火炮飞奔的整备班巨人,和正躲在遮阳棚下被“工匠”维修的蜘蛛型炮台后,这位见多识广的天使的眼角,还是止不住抽搐了一下。
祂将一部分视野分享给了伦纳德,本还想着继续吐槽的“安魂师”看到这一幕,也沉默了。
过了好久,伦纳德才缓过劲来。
“老头。”他幽幽说道,“你告诉我,我们能最多遇到拿着燧发枪的风眷者或者海洋歌者,但是现在场面完全超乎了我们预料。”
“也超乎了奥古斯都的。”帕列斯默默补了一刀。
一千多年来,出于各种原因,祂一直不敢踏上南大陆的土地,上次南北大陆交火祂跑去看了看,也只是惊讶的发现多年的技术封锁并没有限制住特伦索斯特的技术发展,这才留下了错误印象。
北大陆的王室和教会常年秉持封锁政策,两方就算有所摩擦,也多是散兵游勇的较量,根本看不出太多。
南北分离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了主动封闭的北大陆人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脑补的臆想,不愿接受事实和真相,这也是他们战争失利的根源之一。
“老头,你说这场仗打到最后,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啊……”
抵达南大陆也有一段时日,不同于最初那会儿,伦纳德不会再天真地怀疑战争的结局,他关注的重心逐渐从与是非对错相似的胜败上,转移到了深奥的战后世界未来走向的问题上。
“你自己知道答案。”帕列斯替“同居者”解惑的兴致不高,随口敷衍道。
光是面对暗处随时可能冒出,并以指数级增长的“阿蒙”,祂便已经耗尽了所有心思,哪还有精力在意一场小小战争的结局。
反正在祂看来,这场战争无非又是一场神灵们分割锚和利益归属的角逐,终究只会停留于棋盘之上,和许多半神的看法都不同
倒不是说祂的眼界只到于此,而是祂活得时间实在太长,所以比他人看的都要清楚。
星星高原上发生的一切不过前戏,真正的对决还未上演。
想到这,帕列斯将视线收回,所有蔓延出的灵性都收回了伦纳德体内。
其实从所谓的“地狱上将”身死的新闻传出时,祂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
阿兹克·艾格斯重新现身,杀死“灵教团”在海上的走狗,并带着“黑色郁金香”号一并失踪的消息被“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刻意放了出来,还旁敲侧击的用暗示提醒其他意图关注的势力,路德维尔的死亡里还藏着特伦索斯特人的影子。
若所有报道都是真的,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冥皇”萨林格尔的子嗣不似祂父亲那般疯狂,把局势看得很清晰,深知拜朗所处的困境,有意投靠没有途径冲突的真实造物主。
真实造物主会应下这样的投诚吗?答案是肯定的。
和阿兹克·艾格斯挑起的危险信号相比,星星高原上的战火在帕列斯眼中,简直不得一提。
当然,只是可能涉及到“死神”遗产线索的归属还不至于帕列斯看得太重,真正激起祂紧张的,是祂和伦纳德在战争中十天里的所见所闻。
完美结合炼金术和机械学的军事造物,特伦索斯特人不仅没有落后反而某些领域隐隐超越北大陆诸国的技术水平,针对非人种族打造的护具和武器……这一切都让帕列斯想起了一个已经模糊了的,不可再被提起,否则就会招来注视的名字。
作为第四纪纷争历史的见证者,其中各位神祗和天使的爱恨情仇,祂不说全部了解也大多有所耳闻,一通分析下来,这位当下不可再被直呼姓名的存在,恰巧是和真实造物主没有一点旧仇,甚至连利益冲突都少有,反倒双方曾有过短暂合作的。
或许,两人那在世人眼中短暂的合作,其实从未断绝?
帕列斯不敢再继续遐想了,祂收敛思绪,意识小心躲藏在伦纳德漂亮的碧绿色眼睛之后,看着整片天空从破晓重归黑暗,更深沉的夜无声压下。
鲁恩方阵地远处,几头又飞回来徘徊在远处执行观察监视任务的巨龙,被黑夜中不可视的触须随手捏爆,血浆炸成烟雾,在纯洁无暇的黑色中飞速消融无形。
夜之主的代行人赤足行走在落满了弹壳和钢铁碎片的沙土上,接受着生者的朝拜。
伦纳德远远朝那身影望了一眼,他距离阵地中心较远,以为又是哪位大主教被派来支援,视线不禁上抬,刚看到那身影套着的残破、简朴长袍和及腰的黑色长发,体内另一个意志便强迫他与周围的大多数人一样,扭曲他的脊柱,让他的头狠狠扣在了地上。
“老头,你干什么?”
伦纳德咬着牙,低声问道。
过了许久,直到夜离开,直到不知何时爬上东方的太阳洒下了第一缕阳光,直到早些时间被龙息折磨的精神失常的病员全部归于安宁,帕列斯那苍老的声音才缓缓念出了一个名字。
“是,阿里安娜。”
“祂来了。”